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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贵的社会政策可能会减少经济所依赖的企业家的赢利,但是没有这些昂贵的社会政策,政府可以取得民众的效忠吗?如前所述,当时的人认为帝国主义不仅可以支付社会改革所需的费用,而且它本身也是大家所喜欢的。而后来的发展却是战争,或至少是对战胜的期望具有更大的煽动潜力。英国保守党政府在1900年的“卡其选举”(Khaki election,利用战争热潮而得到多数人投票的选举)中,利用南非战争击败其自由党对手。而美国的帝国主义成功地利用人们喜爱炮声的心理,于1898年与西班牙作战。事实上,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1901—1909年担任总统)所领导的美国统治精英,刚刚才发现荷枪的牛仔是美国主义、自由和本土白人传统的真正象征,可利用它来抵抗成群入侵的大批低下移民以及无法控制的大城市。自此以后,这个象征便被普遍利用。
然而,问题的症结却广泛得多。各国的政权和统治阶级在以民主方式动员的群众心中具有正统性吗?本书所述时期的历史大半都是为了解释这个问题。这个任务相当急迫,因为古老的社会机制显然在各地都处于崩溃之中。德国保守党员(基本上是效忠大地主和贵族的选举人)在1881—1912年间,流失了半数选票。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的选票有71%来自居民不到2 000的村落,只有5%来自居民超过10万的大城市,然而前者占全国人口的百分比正不断下降,后者却正是大批人潮的涌入地。在波美拉尼亚(Pomerania)的普鲁士贵族产业上,旧式的效忠可能仍可奏效,于是保守党在此掌握了几乎一半的票数。但是,即使就整个普鲁士来说,他们也只能动员选民的11%—12%。[15] 另一个主力阶级——自由派资产阶级——的形势更富戏剧性。这个阶级的胜利,是由于粉碎了古老阶级组织和群落的社会凝聚力,选择市场而非人际关系,选择上流社会而非群众。因此,当群众走上政治舞台追求其本身的利益时,他们自然会反对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所代表的一切。这种情形在奥地利最为明显。19世纪末,奥地利自由党员只剩下一个由德国城市中产阶级和犹太人所构成的残存孤岛。他们在19世纪60年代的堡垒——维也纳自治市——已沦陷给民主激进派、反犹太人士、新兴的基督教社会党以及社会民主党。甚至在布拉格(Prague)这个资产阶级核心尚能代表人数日益减少的德语居民(大约为数3万人,到了1910年时,只占全部人口的7%)利益的地方,他们同样既得不到日耳曼民族主义学生和小资产阶级的效忠,也得不到社会民主党或在政治上已被动员起来的德国工人的效忠,甚至得不到一部分犹太人的效忠。[16]
那么,名义上仍由君主所代表的政府,其情况又怎样?在某些国家,其本身在当时可能还是相当新颖的:意大利和德意志帝国并没有任何相关的历史先例,遑论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在法国、西班牙以及内战后的美国,其政权可能是最近的失败、革命和内战的产物,拉丁美洲各共和国递嬗频仍的政权,自然更是典型代表。在王国制度长久确立的地方——即使是19世纪70年代的英国——共和的鼓动也是(或者看来是)绝不可忽略的。全国性的骚动愈演愈烈,在这种情况下,政府还可以把其所有臣民或公民的忠诚视为理所当然吗?
因而,这是一个促使政府、知识分子和商人发现“非理性”的政治意义的时刻。知识分子动笔为文,政府则采取行动。英国政治科学家格雷厄姆·沃拉斯(Graham Wallas)在1908年写道:“任何以重新检讨人性作用作为其政治思考基础的人,必须以设法克服本身夸大人类理智的倾向为开端。”沃拉斯意识到他正在为19世纪的自由主义撰写墓志铭。[17] 于是,政治生活越来越流于形式,并且充满了公开的和潜在的象征以及引起大家注意的手段。由于以往确保隶属、服从和效忠的方法(主要是宗教性的)已经不大管用,对于某种替代品的公开需求便借着传统的发明而得到满足;这种发明,是利用像王冠和军事光荣这类业经考验证明能引发感情的旧事物,以及如前所述(参见前一章)利用像帝国和殖民地征服这类新事物。
和园艺一样,这种发展是上面种植(或预备好随时可种植)和下面成长的混合。政府和统治阶级的精英分子,当他们在制定新的国定假日(如1880年法国规定7月14日为国庆日),或发展出英国君主政体的仪式化(自19世纪80年代,便越来越趋向神圣性和拜占庭式)时,他们很清楚这样做的意义。[18] 事实上,在1867年选举权扩大以后,英国的法律诠译者,仍明白地将宪法区别为“有效的”部分和“庄严的”部分。前者是统治借以进行的部分,后者的功能则是让民众在被统治时心悦诚服。[19] 大量巍峨的大理石等石材建筑物在专家的规划下填满国内空地(政府急切地想借此证实其合理合法性,尤其是在新德意志帝国),而这项计划除了充实无数建筑师和雕刻家的荷包之外,并不具任何艺术上的好处。英国的加冕典礼,此时已为了吸引民众注意力而自觉地组织成政治意识形态形式。
可是,他们并没有创造出在感情上令人满意的仪式和象征。他们只是发现和填补了一个空虚之处,这个空虚之处是自由时代的政治理性主义所造成的,也是向民众表态的新需要和这些民众本身的改变所造成的。在这一点上,传统的发明和同样产生在这几十年间的对于大众市场、大众展览与娱乐商业的发现,是并行不悖的。广告业虽然是美国内战之后的发明,却直到此时才首次获得应有的认知。海报便是19世纪80年代和19世纪90年代的产物。一种共同的社会心态(“群众”心理学已成为法国教授和美国广告大师的热门话题)将1880年开始举办的“皇家马术比赛”(Royal Tournament,一种公开展示的军事和戏剧表演活动)和黑池海边(新兴无产阶级的喧嚣游乐场)海边的灯饰联想在一起;将维多利亚女王和柯达(Kodak)女郎(20世纪最初10年的产品)联系在一起;将威廉皇帝为霍亨索伦家族统治者(Hohenzollern ruler)竖立的纪念碑与(法国画家)劳特雷克(ToulouseLautrec)为著名杂耍艺人所绘的海报衔接在一起。
在那些自发的民间情感可资开拓操纵的地方,或可将非官方群众活动涵括进去的地方,官方若能主动出击,自然会获得最大的成功。法国的7月14日之所以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庆日,是因为它一方面唤起了人民对大革命的眷恋,另一方面满足了人民对法定狂欢节的需求。[20] 德国虽然用了无数吨的大理石和其他石材,还是无法将皇帝威廉一世尊为国父。但是,当伟大的政治家俾斯麦(被皇帝威廉二世革职)逝世之际,政府却乘机利用了非官方民族主义的热忱,这种热忱让德国人竖立了上百根“俾斯麦纪功柱”。反过来,非官方民族主义也在军事强权和全球野心的驱使下,被焊接到其素来反对的“小日耳曼”(Little Germany)当中。这一点可由《德国至上》(Deutschland Uber Alles )战胜比较谦和的国歌以及新兴普鲁士德国的黑白红旗战胜旧有的1848年黑红金旗当中看出。这两项胜利都发生在19世纪90年代。[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