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战争(第6/8页)
因此,因这20年战争而造成的纯人力损失,按现代标准来衡量,并不显得特别高,虽然事实上没有一个政府试图去计算这些损失,而我们所有的现代估算都模糊得近似于推测,只有法国和几个特定场合的伤亡人数例外。和为期四年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任何一个主要交战国的死亡人数或1861—1865年的美国内战约60万的死亡人数比较起来,这20年时期约100万人[7] 的战争死亡数字并不算多。而如果我们还把当时饥荒和时疫特别厉害的致死力考虑进去,对20余年的全面战争来说,即使是死200万人也不显得杀伤力特别大。据报道,西班牙延续至1865年的一次霍乱流行,便造成了236 744人死亡。[8] 事实上,也许除法国以外,没有一个国家在这段时期,其人口增长率呈现明显下降。
除交战人员以外,对大多数居民来说,这场战争很可能只是偶尔间接地打乱了正常生活,如果有打乱的话。简·奥斯汀笔下的乡村家庭照样做他们自己的事,好像战争不曾发生似的。路透(Fritz Reuter)笔下的梅克伦堡(Mecklenburg)人,他们对外国占领时期的回忆,好似一件小逸事,而不是戏剧性大事。老库格尔根(Herr Kugelgen)想起他在萨克森(欧洲的“斗鸡场”之一,那里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形势吸引了各国的军队和战斗,好像只有比利时和伦巴底可与之媲美)的童年时,仅回忆起军队向德累斯顿(Dresden)开拔或宿营的奇特时光。大家公认,卷入战争的武装人员数量,要比以往战争的正常人数多得多,尽管按现代标准并不算特别多。即使征兵,也仅征召了应征人数的一小部分,拿破仑执政时期,法国的黄金海岸省(Cȏte d’Or)只提供了35万居民中的1.1万人,占总人口的3.15%。在1800—1815年之间,被征召的人数不超过法国总人口的7%,而在短得多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却足足征召了居民总数的21%。[9] 但在绝对数字上,这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1793—1794年的《全民征兵法》,可能武装了63万人(来自理论上可征召的77万人);1805年,拿破仑在和平时期的兵力约40万人;而1812年对俄战争开始时,若不算欧洲大陆其余地区,特别是西班牙的法国部队,其庞大军队由70万人所组成(其中30万为非法国人)。法国的几个敌国经常动员的人数少得多,因为(英国除外)它们持续停留在战场的人要少得多,同样也因为财政上的困扰和组织上的困难,常使充分动员变得很不容易。例如,根据1809年的和约,奥地利人在1813年有权拥有15万军队,但实际只有6万人可用于作战。另一方面,英国人保持了一支动员人数极为庞大的军队。在其鼎盛时期,他们有足够的拨款,可供养一支30万人的常备军和14万人的水兵及海军陆战队,在这场战争的大部分时间,他们所能承担的人力负荷,要比法国人多得多。[8] [10]
人员损失是巨大的,尽管用20世纪的伤亡标准来衡量,并不算特别大;但奇怪的是,伤亡实际上很少是敌人造成的。1793—1815年之间,英国死亡的海员中,只有6%或7%是死于法国人之手,而有80%死于疾病或事故。战死沙场是一种小风险;奥斯特里茨会战的伤亡人数中,只有2%是实际战死的,也许在滑铁卢会战中,这个比例有8%或9%。战争中真正可怕的风险被忽略了,污秽、组织不善、医疗服务的缺陷、卫生方面的无知,是这些因素屠杀了伤兵和俘虏。若在适当的气候条件下(例如热带),这些因素也足以使每一个人毙命。
实际的军事行动直接或间接地杀伤人员,而且破坏生产设施,但是如前所述,它们并没有在很大程度上严重干扰乡村生活的正常进行和发展。但是战争的经济所需和经济战,却有着很深远的后果。
以18世纪的标准,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可谓耗资空前;而且在实际上,其金钱的耗费留给当时人的印象,也许更胜过其生命的代价。滑铁卢会战之后的那代人,他们所感受到的财政负担下降,肯定比人力损失的下降更引人注目。据估算,1821—1850年间的战争平均耗费,低于1790—1820年的10%,而年平均的战争死亡人数,却保持在略低于前一时期的25%。[11] 这种空前的耗费是怎样支付的呢?传统的办法是通货膨胀(发行新货币以支付政府账单)、贷款和加征最低限度的特别税。之所以只能加征最低限度的税,是因为征税会激起公众不满和(当必须由议会和三级会议批准征税时)引起政治上的麻烦。但是,特殊的财政需求和战时条件,打破并改变了这一切。
首先,它们使世界熟悉了无法兑换的纸币。[9] 用可以轻易印制的纸币去支付政府债务,在欧洲大陆上,这种便宜的方法被证明是不可抗拒的。法国的指券(1798年),最初只不过是一种利息5%的法国国库债券(bons de trésor),旨在提前使用最终将出售的教会土地收益。在几个月之内,指券演变成货币,而相继而来的每一次财政危机都使指券数量越印越多,这使指券贬值的幅度越来越大,公众日渐缺乏信心,更加快了贬值的速度。到战争爆发时,指券已贬值约40%,到1793年6月,已贬值约2/3。贬值的情形在雅各宾掌政时维持得相当不错,但热月政变之后,经济严重失控,使指券加速贬值到其票面价值的1/300,直到1797年国家正式破产,才宣告了这个货币事件的终结。这个事件使法国人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对任何类型的银行券都抱有偏见。其他国家的纸币没有那么惨烈的经历,虽然到1810年,俄国纸币已降到票面价值的20%,而奥地利纸币(1810和1815年两次贬值)则降至面值的10%。英国人避开了这种特殊形式的财政战争,而且也不回避使用他们所熟悉的银行券。即便如此,英格兰银行还是无法抗拒双重压力——政府巨大的需求,大部分作为贷款和补助金汇往国外;以及私人积攒金银和特别紧张的饥馑年。1797年,银行停止对私人顾客兑付黄金,而无法兑换的银行券则成为事实上的有效货币:一英镑券就是其结果之一。“纸镑”从来不曾像大陆货币那样严重贬值,其最低线是面值的71%,而到1817年,它又回弹到98%;但它持续的时间却比预期要长得多。直到1821年,现金支付才完全恢复。
征税之外的另一选择是贷款,然而战争的绵长和开支的沉重,都是始料未及的,而伴随而来的公共债务增长速度,更是叫人头晕目眩,甚至吓坏了大多数最繁荣、最富有和最善于理财的国家。在实际上靠贷款支撑战争五年之后,英国政府被迫采取空前而又不祥的步骤,即靠直接税来支付战争费用,为此目的开征了所得税(1799—1816年)。国家迅速增长的财富使征税完全可行,从此,战争的耗费基本上便靠日常收入来满足。如果战争一开始就征收足够的赋税,国债就不会从1793年的2.28亿英镑,增至1816年的8.76亿英镑了,而每年的债务偿付额也不会从1792年的1 000万英镑,增至1815年的3 000万英镑,这个数目比开战前一年政府的总支出还多。这种贷款的社会后果非常严重,因为在效果上,它像一个漏斗,通过它,主要由居民支付的税收以越来越高的比例,转移到“公债持有人”这一小撮富有阶级的腰包中。于是,贫民、小商人和农民的代言人如科贝特(William Cobbett),便开始在报刊上发动雷霆般的抨击。国外贷款主要是(至少反法阵营一边是如此)向英国举借,后者长期遵循一种资助军事盟国的政策:1794—1804年间,英国为此目的贷款高达8 000万英镑。其直接受益人是国际金融机构、英国或法国的金融机构,但交易活动愈来愈倾向通过已成为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的伦敦进行。例如,在这些交易中扮演中介角色的巴林银行(Baring)和罗斯柴尔德家族银行[House of Rothschild,该银行创始人阿姆斯歇尔(Amschel Rothschild)于1798年将他的儿子内森(Nathan)从法兰克福派到伦敦]。这些国际金融家的黄金时代是从战后开始的,当时贷出大量款项,旨在帮助旧制度国家从战争中恢复过来,而贷款给新制度国家,则是为了巩固自己;但是,由巴林和罗斯柴尔德主宰世界金融时代(自16世纪伟大的德意志银行建立以来,谁也未能做到这一点),其基础是在战争期间奠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