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欧洲病夫(第7/12页)

奥匈帝国的入伍兵中的大部分非德意志人,不管是战时还是平时,都不会听命于这些军官太久。[47]奥匈帝国军官对士兵所讲语言的精熟程度受到大力赞扬,但在这点上,奥芬贝格也觉得没什么特别。他认为由于当时的“民族沙文主义”,奥匈帝国所需要的军官,远不只是个结结巴巴说捷克语或斯洛文尼亚语的德意志籍军官,而是需要会说德语且能激励自族士兵的捷克籍或斯洛文尼亚籍军官,但这样的人才老早就离开军职,投入其他行业。

奥芬贝格也慨叹军中缺少富裕中产阶级出身且受过教育的军官,这类人全涌向金融业和需要专门知识的行业,“追逐富与贵”。自一八五九、一八六六年两场战败之后,奥匈帝国陆军已失去其社会威望,且未再找回,而要和现代“易得手的钱财”和“物质主义精神”相对抗,注定没有胜算。在平时,中尉要升到上尉,平均要花上十六年,而到了上尉这个官阶,普通军官大概会退役,且还是单身,没有女朋友(择偶条件高的女人不会嫁这种男人),靠微薄退休金过日子,把大部分储蓄挥霍在养马、制服、赌博、上妓院、上舞厅,以及为上述消费欠下的债上面。有幸于熬了二十五年后升上少校者,一年薪水将只有三千六百克朗(五百美元),连小学老师、电车车长乃至水电工都还不如。而这些人还算命好,只需烦恼升迁缓慢和微薄薪水的问题(匈牙利代表团将薪水冻结在一八六〇年代水平,使有意从军者打退堂鼓)。那些没这么好命者,则在更早时就因伤、病或违反军纪而被迫离开军队,过着苦不堪言的穷日子。

奥芬贝格于一九一〇年报告道,奥匈帝国军官团里的这些社会性变化,产生了一种“强烈且危险的自满心态,而且只有在土耳其陆军军官身上才能找到比这更自满的心态”。还存有一种不悦,即对奥地利军中食堂的不悦。奥芬贝格以陆军督察身份走访了数十个军中食堂后指出,“走进食堂,你会发现餐桌上连葡萄酒都没有”。在场众人个个为葡萄酒的昂贵发愁。过去,“快乐战士精神”将晚上喝醉、狂笑的奥地利军官团结在一块,此刻,那一精神已成明日黄花。[48]

俭省挂帅的哈布斯堡陆军里,还存有贪污歪风。一九一〇年奥芬贝格揭露这一歪风,而在他拿军火承包商的股票搞内线交易后,他本人也因贪污于一九一五年受罚。“为了提升社会地位、改善经济状况、逃离卑微的边境岗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沮丧、愤怒、怀疑、烦乱,使我们的军官作奸犯科,”他如此论道。奥芬贝格尖锐地谈到陆军军官教育程度的低下,“他们大部分人连一场像样的交谈都做不来”。[49]那些擅于交际者发动猛烈的地盘争夺战,以使自己更接近维也纳和该地有钱有势者的圈子。

虽然一八六六年败于普鲁士之手,却也使奥地利参谋部咸鱼翻身。直到一八六六年为止,职责为情报搜集、动员、拟定作战计划的参谋一职,都被视为可鄙、死气沉沉的职务;走参谋这条路,不会使人更快出人头地,只会妨碍人出人头地。但普鲁士毛奇将军的优秀参谋部,在德意志统一战争中所拿下的数场漂亮的胜利,已使各国陆军(包括奥地利的陆军)相信应该扩编参谋部员额,并赋予他们权力。这样的转变并不容易,即使对普鲁士来说都是如此。一八六六年柯尼希格雷茨之役时,毛奇向某军军长下了一道命令,军长回道,“这好倒是很好,但毛奇将军是谁?”他当然知道毛奇将军是谁,只是装作不知道,以免参谋部连他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

一度困扰普鲁士陆军的那种人事政治,这时在奥匈帝国扎根。参谋官与团军官钩心斗角,而军方的新作风更加剧这暗斗。哈布斯堡参谋部以让军队更能打、“更普鲁士”为名,持续增加团参谋官的人数,于是到一九一〇年时,每个团有十或更多参谋官,每个营有两个参谋官。但野战部队认为此举意在扩大权倾一时的参谋总长的影响力和职务任命权,而非使野战部队更有战斗力。派系分立,人尽皆知。曾任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之参谋总长达二十五年(一八八一至一九〇六)的弗里德里希·贝克将军,乃是唯一被这位老皇帝称作“我朋友”之人。老狐狸贝克透过这一深厚交情集大权和庞大财富于一身,因而被人畏称为“副皇帝”。[50]贝克变得日益懒散,生活舒适讲究吃喝,却坚持不肯退休,靠下属代劳他的职务。其中最可靠的下属,乃是人称“贝克的皇储”,将在一九一四年时扮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角色的奥斯卡·波蒂奥雷克(Oskar Potiorek)将军。在日益萎靡的贝克终于被逼退休时,派系现象更为严重,因为新的派系不择手段谋取贝克超过二十五年来所积聚的权力(贝克被弗朗茨·斐迪南大公逼退时,难过的皇帝给了贝克一份工作清闲而报酬优厚的闲差作为补偿)。[51]

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身为武装部队督察长和皇储,经营一有力派系,但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其副官(军事办公室主任)阿瑟·博尔弗拉斯(Arthur Bolfras)将军,也有自己的派系。贝克自一八六六年起一直是皇帝的亲信,因此皇帝和博尔弗拉斯自然打算让“贝克的皇储”波蒂奥雷克接任参谋总长。但弗朗茨·斐迪南不想看到贝克下台后透过代理人继续呼风唤雨,于是想到了他在一九〇一年匈牙利境内的帝国军事演习时遇过的弗朗茨·康拉德·冯·赫岑多夫将军。[52]派系分分合合,叫人眼花缭乱。一九〇六至一九一一年担任奥匈帝国陆军部长的弗朗茨·舍奈赫(Franz Schönaich)将军,利用陆军部结党营私,提拔自己门生。他与皇帝和博尔弗拉斯结盟对付康拉德,但也对付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和其超级干练的军事文书署署长亚历山大·布罗施·冯·阿雷瑙(Alexander Brosch von Aarenau)上尉(后来升少校,再升上校,这在这些有权有势的小圈圈里升迁不慢)。

一九一一年的舍奈赫危机,使这些派系对立之事曝光。那一年,两派系达成一重大交易:皇帝愿意将舍奈赫解职,换取斐迪南大公将康拉德解职,他因鼓吹战争、高谈匈牙利之不是而令皇帝极为反感。斐迪南大公瞧不起舍奈赫对匈牙利人不够强硬,动不动就让步以安抚匈牙利人的不满。法国大使馆眼中“冷漠、乏味、时时紧张且性情不定”的波蒂奥雷克,极力想夺下参谋总长之位,他具有足以和这个“舍奈赫圈子”联手对付康拉德的资深地位和分量。法国人指出,“他极想坐上参谋总长的宝座”。这一次,波蒂奥雷克的愿望未能实现,但他继续耍阴谋施诡计,直到一九一四年一次大战爆发为止,乃至爆发之后。[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