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尔干战争(第5/9页)
信教虔诚的斐迪南大公,也震怒于雷德尔的同性恋。当时的军官圈子仍把同性恋称作“波茨坦病”(la Potsdamie),谣传这种断袖之癖盛行于普鲁士宫廷,因此而得名。经查明,雷德尔自杀的那间饭店,距霍夫堡宫步程不远的克罗姆泽(Klomser)饭店,就是雷德尔常从布拉格开车来与男友斯特凡·霍林卡(Stefan Horinka)中尉相会的地方,而霍林卡在维也纳约瑟夫施塔特(Josefstadt)区的公寓,据房东太太所说,乃是“狂欢作乐”之地。雷德尔总会顺道过来,和霍林卡云雨一番,告诉房东太太他来“看他的侄子”;她不是傻子,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纳闷陆军军官怎能穿得这么好、开这么贵的车四处跑。房东太太推断,“他在部里搞见不得人的交易,大概在把缓役证明卖给想让自己儿子缓役的有钱人”,而他对雷德尔的这番认定,正与一般大众对陆军的怀疑相一致。[51]
这是自一九〇四年皇帝将路德维希·维克托大公流放出京以来,维也纳所爆发的最大同性恋丑闻,使哈布斯堡王朝所希望遮掩的种种事物再一次曝光:蒸汽浴、男按摩师、在维也纳市立公园找少年寻欢以及多瑙运河沿线好色的雷德尔常去的所有地方。而这一切全发生在康拉德眼皮底下。雷德尔的戎马生涯始于贝克麾下,但在康拉德麾下开始平步青云,这时,康拉德甚至不愿把雷德尔事件的相干人等解职或惩戒,而只要霍林卡中尉接受三个月的苦役和贬为大头兵。[52]弗朗茨·约瑟夫对这些曝光的事极为反感,于是把他的兵权大部分转移给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任命他为“联合武装部队督察长”。若非这一连串发展,皇帝绝不会授予他此职。督察长指挥陆海军和掌理参谋部,而此前最后一任督察长是这位老皇帝的堂伯,已于一八九五年去世的阿尔布雷希特大公(ArchdukeAlbrecht)。[53]弗朗茨·斐迪南对这些曝光之事的厌恶,至少和弗朗茨·约瑟夫一样强烈,但这位信教虔诚的大公也认为康拉德让雷德尔选择自裁一事违反神的律法。他再次开始要求撤换康拉德,代之以会扫除积弊、重整纪律与道德之人。他提出特尔斯蒂扬斯基(Tersztyánszky)将军与波蒂奥雷克将军两人选,尽管波蒂奥雷克据说也是个同性恋。
整个二元君主国,而不只是奥地利报界和军方,都紧盯着雷德尔事件不放。保守派认为此事再一次揭露正腐化奥地利的“社会弊病”:“对金钱与个人前途的极力追求、自我中心、物质主义、浮夸虚华、道德彻底沦丧。就连k.u.k.军官团都已被这些东西渗入。”[54]奥地利议会群情激愤,要求陆军将此事交给司部法调查,议场里响起令人难堪的质问:为何雷德尔未被捕,未照规定送交军法审判?他靠什么如此快速升迁,当上陆军部一重要部门主管和军参谋长?他豪奢阔绰的生活作风怎么一直未被注意?他为何获准自己了结性命?既然雷德尔也泄漏了德国的机密,为何未邀德国一起调查?他出卖了哪些机密?未来任何对俄作战计划都已被摸得一清二楚?陆军理不直气不壮的自我辩护——“雷德尔穿皇帝的军装,但其实完全称不上是奥匈帝国军官,因为军官团是纯正的”——是可笑的,隐含反犹意味(雷德尔是犹太人因而不纯正)的,被斥为胡说八道。[55]匈牙利议会看到他们所已然鄙视的共同军里曝光这些无能、腐败、堕落之事,惊骇万分,无法接受。自一九一二年晚期起,贝希托尔德为了得“一劳永逸地”和塞尔维亚打一仗之事受到康拉德围剿,这时则得到解围,因为抬不起头的康拉德噤了声。[56]
不久后,巴尔干联盟的炮火打破这静默。该联盟所有成员国自一八九〇年代起就蚕食马其顿(保加利亚人袭掠希腊人村庄,阿尔巴尼亚人袭掠塞尔维亚人,每个族群都在袭掠土耳其人),这时则张开口,想尽可能吞下马其顿土地。[57]在巴尔干战争前,塞尔维亚承诺把马其顿中北部的大部分地方让给保加利亚人,但被列强逼离阿尔巴尼亚后,贝尔格莱德反悔,不愿割让马其顿领土。一九一二年十一月只花一天时间就把保加利亚军队打到萨洛尼卡的希腊人,不愿割让马其顿或色雷斯的任何土地。罗马尼亚人跟着凑上一脚,要求取得保加利亚的多瑙河港锡利斯特拉(Silistra)和多布罗加(Dobrudja)南部。奥地利人还是只能窘迫不堪地看着他们在自己主要的势力范围里撒野,插不上手。三月,布达佩斯有份日报写道:“奥匈君主国在巴尔干战争中丧失的威信,更甚于在此战争中遭击败的奥斯曼帝国。”[58]这些新兴的巴尔干国家为统一民族而攻打土耳其人(且彼此攻伐),其初生之犊的冲劲与活力,哈布斯堡君主国里厌倦、消沉的斯拉夫人、罗马尼亚人绝对看在眼里。[59]
一九一三年夏在波希米亚举行的一年一度奥匈帝国陆军演习上,弗朗茨·斐迪南大公把康拉德拉到一旁,告以他想在一九一四年安排另一组军事演习,也就是想在依例于九月举行模拟和俄国交战的演习之前,在六月于波斯尼亚办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以威吓塞尔维亚,在巴尔干展示老早就该展示的武力。这位大公甚至已想好日期,六月二十八日,即塞尔维亚纪念一三八九年基督教王国在科索沃的黑鸟平原之役败于土耳其之手的国定假日。[60]
奥地利人暗自筹谋时,保加利亚人掀起第二次巴尔干战争,打算纠正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的不公平结果。七月,他们遭这时已停止运作的巴尔干联盟的其他成员国彻底击败。保加利亚之所失,即塞尔维亚之所得:贝尔格莱德的疆土扩增一倍多,人口增加三分之一,取得从史高比耶至北边莫纳斯提尔(比托拉)的马其顿中北部大部分土地。一九一三年八月召开和会,结束此战争,而奥地利人再次以缺席和会引人注目。德国人不顾奥地利反对,批准和约条文,同意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扩大疆域,从而进一步削弱他们奥国盟邦的国力。
维也纳能(如埃伦塔尔那般)把塞尔维亚贬为从奥地利果园偷苹果的“坏小孩”的时代,显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但就在形势如此危蹙之时,这个二元君主国的两个部分仍无法共体时艰,同心协力。一九一三年,负责联系奥、匈两国政府的两国代表团会晤,以讨论紧急扩编军事预算和年度征兵员额之事,却为了下了班的哈布斯堡王朝军官能不能在匈牙利议会兼差当警卫,或为了是否必须取消他们“外国士兵”资格的问题,而陷入僵局。[61]整个帝国似乎正逐渐崩解。英国某报刊出一篇名为《奥匈帝国解体》的文章,其副标题为“说不定今日,或许明日,肯定后日”。该文预言这个君主国会于不久后遭德、意、俄、塞、匈瓜分,而最令奥地利人感到羞辱的,乃是瓜分国里有匈牙利。[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