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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非《纽约时报》所有感觉敏锐的编辑都有这种误解,特别是在奥克斯去世后,这并不是说伊菲吉妮是咄咄逼人的。事实上,在新闻编辑部里很少能见到她,她到《纽约时报》大楼去通常也限于她丈夫办公室的社交需要,或者是参加《纽约时报》董事会的会议。然而,《纽约时报》几乎所有高层人士都有这样的印象,认为伊菲吉妮以她温文尔雅的方式以及她友好的暗示和提醒,以她作为奥克斯的唯一后代和他事业直接继承人的身份,对《纽约时报》的声望和三位继承他父亲而居高位的男人——她的丈夫阿瑟·海斯·苏兹贝格、她的女婿奥维尔·德赖富斯、她的儿子阿瑟·奥克斯·苏兹贝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是他们生活中和奥克斯精神的活生生的联系。在这个世纪里,她从奥克斯的小公主成长为《纽约时报》的贵夫人。编辑们和管理者们在她出现时总是毕恭毕敬的,在她不在时也是留心的,其中一些人在进行公共讲演时会引用她喜爱的故事和观点。他们用得最多的故事是中世纪的一个关于旅行者的寓言故事:一天一个旅行者在路上碰到了三个石匠,分别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做什么事情。第一个石匠说:“我在砸石头。”第二个石匠说:“我在做一块奠基石。”第三个石匠回答说:“我在建一座教堂。”伊菲吉妮·苏兹贝格总是说,《纽约时报》的力量在于它的大多数职员都是教堂建设者,而不是砸石头的人。在最近25年内加入《纽约时报》的教堂建设者中,也许她喜爱的是詹姆斯·赖斯顿。

伊菲吉妮赞赏赖斯顿的理想主义,他对《纽约时报》和国家的忠诚,他牢固的中产阶级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和她父亲的价值观并无不同。赖斯顿和奥克斯从未见过面,他们两代中间隔着半个世纪,但两人都靠自己的努力从小城镇来到了东海岸,两人都受同样的原则和激情所指导。奥克斯在美国所理解和赞赏的大部分东西,从未能形成文字,后来都由赖斯顿书写下来了,假如奥克斯能活着读到赖斯顿写的东西,并且亲自了解他,他无疑会像伊菲吉妮一样对他抱有热情。赖斯顿恰恰就是为《纽约时报》准备的。他的作品表达了对国家未来的信仰,他从来不捣乱,对当局是温和的。因为他有兴趣写作,经常不乏幽默,没有过分的尖刻或灵巧。赖斯顿像奥克斯一样,不是在有着大量的住宅、愤怒的示威和苛刻的工会的大城市中找到美国精神的,而是在有着敬畏上帝的家庭、有着空地的小城镇中找到的。从这样的一个国家当中横空出世,并且接受其价值观,詹姆斯·赖斯顿将美国精神融入到了自己的写作当中,于是他笔下的美国是一片人们似乎没有那么幻想尽失,警察没有那么残酷,美国对于越南的轰炸并非毫不正当,华盛顿的政客们并非过于自私自利,杰斐逊时代的美国还没有远去,或本色尽失。那些大学校园里面的兄弟会,在赖斯顿看来,并不会加深学生们的偏见,而是一个为像曾经的他一样贫穷的学生提供学习如何正确使用刀叉的地方。赖斯顿对女人的态度像奥克斯一样,既是浪漫的又是清教徒式的。赖斯顿认为,女人的地方就是在家里。当国家最优秀的女记者之一玛丽·麦格罗里向他所在的华盛顿分社申请一个职位时,他说如果她愿意拿出部分时间在电话交换台工作的话,她就可以得到这个职位,但她拒绝了。赖斯顿世界里的女英雄不在办公室工作——她们最胜任的角色是母亲和妻子。她们鼓励她们的丈夫,就像他的妻子总是在鼓励他一样。当他第一次来华盛顿工作时,看到这个城市的女人、新到来的国会议员们的妻子不得不靠撒谎来保护她们的丈夫时,他深感悲痛。他不能为此而谴责她们,这是她们作为妻子的义务,但他还是为这种想法而悲伤不已。

在赖斯顿的世界观中有许多东西也私下激怒了他的一些记者同事,但伊菲吉妮·苏兹贝格和她的丈夫却为他深感自豪,这才是关键的。可以肯定,阿瑟·海斯·苏兹贝格也喜欢赖斯顿,但方式与他妻子多少不同。他敬重的是赖斯顿的才能,并且会当面称赞他。40年代,在赖斯顿作为他年轻的行政助手和偶尔的旅行伙伴的日子里,他已经非常了解他了,但有时赖斯顿早早上床的习惯和刻板的性格也使苏兹贝格有点生厌。苏兹贝格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喜欢喝酒,对脚有鉴赏力。他离开自己的工作后,懂得了放松的艺术。赖斯顿自身存在的缺点并不能影响对他总的评价。苏兹贝格知道,赖斯顿对自己的要求比对别人更严格。例如1939年,即赖斯顿在《纽约时报》工作的第一年,他和一位同事在伦敦分社有过一次不检点的行为,大多数记者都很快把这件事淡忘了,或者一笑了之,或者自夸一番,但这件事却一直折磨赖斯顿的良心长达25年之久。

这件事发生在1939年底,当时纳粹的潜艇已经逼进福斯湾周围的英国海防线,并且破坏了英国的一艘巡洋舰。赖斯顿和一个同事想出了一条妙计使这一消息通过了英国的审查。他们的办法是,发一段电报告诉《纽约时报》的编辑们只注意每句话的最后一个词,然后再发出一系列看起来无害的句子。这样他们能够传递出足够多的词来透露这件事。德国潜艇攻击的消息在英国新闻界报道之前先在纽约发表了,这件事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导致苏格兰场和英国军情局开展了调查。调查者用了八周时间来破译《纽约时报》记者的密码,这是一件麻烦的缓慢的侦察工作。当谜底最终解开时,这个事件已经成为没有意义的往事了。《纽约时报》的编辑们,尽管曾经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后来却表现出惊愕,认为这两个记者为这么点儿的收益而冒这么大的险实在不值得。这个事件使赖斯顿深为苦恼。对他来说,介入这样的事情是出于性格,采取的策略也有问题。尽管美国还没有参战,但英国已经成为美国最亲密的盟友,破坏英国的书报审查制度既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也是不爱国的行为。更成熟的赖斯顿,那个在1961年反对《纽约时报》发表猪湾报道的人,再不会做这种新闻报道了。

《纽约时报》的所有职员都知道,1939年的这个事件是赖斯顿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犯错误的证明,因为此后不久,特别是在1942年《胜利的序曲》出版后,赖斯顿的职业地位迅速上升,他的记者同事再不会平视他了。批评家克利夫顿·法迪曼说这本书确立了赖斯顿作为一个“有价值的宣传家”的地位。在这本书出版后,赖斯顿暂时离开了《纽约时报》,去帮助美国政府重新组织战争情报局的伦敦分部。在那里他给美国大使约翰·怀南特留下了深刻印象。怀南特后来向苏兹贝格称赞了他,此后不久赖斯顿回到了纽约,当了苏兹贝格的助手。正是在这一时期,赖斯顿结识了《纽约时报》未来的业主奥维尔·德赖富斯。德赖富斯当时刚刚开始他在《纽约时报》的生涯,是苏兹贝格有点羞怯的30岁的女婿。到1944年,赖斯顿重新干起记者的工作,这一次是在华盛顿分社社长阿瑟·克罗克手下工作,很快成为克罗克职员中的新星,荣获了普利策奖。而其他出版机构也愿意给他提供显赫的职位,其中之一是《华盛顿邮报》的社论部主任。赖斯顿在1953年认为这是很有诱惑力的,他对克罗克讲了此事。克罗克不想让《纽约时报》失去赖斯顿,但克罗克担心,唯一能够留住赖斯顿的职位也许就是自己的职位。克罗克当时66岁了,在华盛顿当了21年的分社社长。在这段时期,他已经取得了他年轻时在家乡肯塔基就梦想得到的大部分的社会地位。他最初来到华盛顿是在1910年塔夫脱总统执政期间为《路易斯维尔时报》工作。1927年在伯纳德·巴鲁克[注:伯纳德·巴鲁克(Bernard Baruch,1870—1965),美国金融家、投资家、慈善家、政治家。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后,他成为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和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经济顾问。]的推荐下,克罗克被阿道夫·奥克斯雇用。1932年奥克斯让克罗克重组《纽约时报》的华盛顿分社。克罗克当时不愿这样做,宁愿留在纽约。出于尊重他的愿望,奥克斯给了他差不多是全权的委任。自《纽约时报》的事情有了缓慢的变化以来,在奥克斯去世后很久,克罗克一直自主地管理着他的24人的分社。纽约的编辑,即使那些比他级别高的编辑也很少提出异议。只要克罗克先生不愿意在级别上被别人超过,谁也别想在级别上超过克罗克;谁反对他都会引起一场吵闹,没有人喜欢在《纽约时报》上大吵。所以,阿瑟·克罗克像家长一样年复一年地管理着分社,同纽约总部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关系,一直持续到60年代,这种关系成了《纽约时报》总部内部权力斗争的一个最富戏剧性的痛苦问题。但在1953年后,事情的进展像克罗克所希望的那样,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时刻:重要的人物经常要宽宏大量,即使不宽宏大量,也要现实一些。于是,他自愿地把他的头衔让给了赖斯顿,自己还是继续写他的专栏,在分社中充当幕后掌权人。在43岁的詹姆斯·赖斯顿身上,克罗克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接班人。这位接班人作为一名记者有足够的名望,在苏兹贝格家族那里还远超足够,这一切足以挡住纽约编辑们侵占华盛顿分社的任何企图。克罗克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