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汹涌的四十年和平(第9/28页)

说白了,郑简公本来就不想来楚国,是楚国人逼着来的,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做足功课,将就着应付一下就行了。

裨灶的预测很准确。同年十一月,在位二十七年的周灵王驾崩。而这个时候,宋平公、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等诸侯都在忙于前往楚国朝觐。对于天子的死讯,大伙也许仅仅是“哦”了一声,如同不相干的人一般,很快就将它抛诸脑后了。鲁国的史书《春秋》干脆没有记载这件事。《左传》则解释说,王室没有发来讣告,所以不记载这件事也是“礼也”!

前面说过,郑国是中原的心脏。各路诸侯南下楚国,郑国是必经之道。鲁襄公经过郑国的时候,郑简公已经在楚国了,只能委托良霄前往新郑北部的黄崖(地名)慰劳鲁襄公。

但是,良霄的傲慢态度引起了鲁国君臣的强烈不满。叔孙豹甚至说:“这个人如果不受到惩罚,郑国必然有大灾祸。恭敬,是用来维系民心的,他却丢弃了它,还能用什么来继承保有祖宗的积业?如果郑国人不讨伐他,也必定会因他而受到上天的惩罚。”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叔孙豹也是预言家,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裨灶的预测再一次得到验证。鲁襄公走到汉水的时候,听到了楚康王去世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决定打道回府。但是陪同鲁襄公出访的大夫叔仲带认为不可以这样做,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楚国,又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还是继续走吧!”

孟椒对此不以为然:“君子考虑长远,小人却只顾眼前。但是如果饥寒都顾不上解决的话,谁还会有工夫去顾及后果?不如姑且回去。”

叔仲带说:“我们不远千里来到楚国,不是因为楚国的仁义,而是因为它有(.)盟主的名分,而且害怕(.)它的武力。如果(.)是为了它的仁义(.)而来,当然应该庆贺它的喜乐,哀悼它的悲伤;因为畏惧而来,就更应该这样做啦!我们在国内听到楚国有丧事还要前往吊丧,现在途中接到讣告反而回去,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轻侮楚国么?到时候楚国人如果以此为借口讨伐我国,你们有没有办法抵御?如果有,那现在回去也罢;如果没有,还是老老实实向前走吧!”

两种意见碰撞,叔仲带占了上风。叔孙豹评价道:“叔仲带可以考虑让他独当一面了,孟椒还要多多学习才能任用。”大夫荣成伯也说:“忠诚的人多半目光较为长远。”在这种情况下,鲁襄公放弃了回去的打算,继续前进,并于当年年底抵达了郢都。

公元前544年的春节,鲁襄公是在郢都度过的。南方的春寒料峭,比北方更多了一层湿冷,让长期生活在曲阜的鲁襄公感到很不适应。更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是,楚国人提出,要他亲自为楚康王致襚。

所谓“致襚”,就是为死者穿衣,是春秋时期诸侯使臣参加他国诸侯的丧礼必行的礼仪——当然,死者的衣服早就由亲人给他穿好了,致襚也就简化成为向死者赠送衣服,并置于灵柩的东面这样一种形式,并非真的要为死者穿衣。

值得一提的是,致襚是由使臣完成的,从古至今,没有诸侯亲自致襚的先例。楚国人要鲁襄公亲自为楚康王致襚,无论对鲁襄公本人还是对鲁国来说,无疑都是极大的侮辱。

他把叔仲带找来臭骂了一通:“都是你的馊主意,早点回国的话,怎么会有今日的羞辱?”叔仲带无言以对。

他又向叔孙豹抱怨:“你看人家向戌多聪明,听到楚王的死讯,立马劝宋公打道回府,咱们还傻乎乎跑到郢都来自取其辱。”——宋公就是宋平公,向戌陪同宋平公访楚,听到楚康王去世的消息,对宋平公说:“我们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不是冲着楚国来的。国内的饥荒尚且顾不上,哪里还有工夫去安抚楚国的悲伤。姑且回去,让百姓休养生息,等着楚国人再立新君之后前来回罪好了。”宋平公听从了向戌的意见,就返回商丘去了。

叔孙豹到底比叔仲带底气足,等到鲁襄公发完牢骚,才不紧不慢地说:“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办法面对吧!”

“如何面对?”鲁襄公余怒未消。

叔孙豹对他说了八个字:“祓殡而襚,则布币也。”翻译成现代文:先扫除棺材上的不祥之气,然后再致襚,这就好比朝觐时陈列钱币,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可行吗?”鲁襄公有点犹豫。

“当然。”叔孙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到了致襚那天,叔孙豹也未事先知会楚国人,安排了一个鲁国巫师,手里拿着桃木棒和笤帚,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楚康王的灵柩转了一圈,用笤帚在灵柩上做了几个打扫的动作。事发突然,楚国人还来不及反应,巫师已经完成了驱邪仪式。鲁襄公这才捧着衣服,不慌不忙地走到灵柩以东,将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子上。

楚国人一开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有心细的人翻遍周朝的典籍,找出了这么一句:“君王参加臣下的丧礼,先派巫师以桃木棒和笤帚在灵柩上扫除不祥……”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鲁国人这是反客为主,占了我们的便宜啊!

自古弱国无外交。对于鲁襄公来说,便宜是短暂的,屈辱是长久的。按照“诸侯五月而葬”的古礼,楚康王的葬礼拖到公元前544年四月才举行。根据楚国人的要求,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等诸侯一直乖乖地呆在郢都等候,度过了一个极其乏味的春天,为的就是参加葬礼,给楚康王送葬。

《左传》记载,鲁襄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为楚康王送葬,送到了郢都西门之外。各国卿大夫则彻彻底底当了一回孝子,一直送到了墓地。

葬礼之后,楚康王的儿子熊麇(jūn)即位。此时屈建已经去世,楚康王的弟弟王子围当上了令尹。鲁襄公和各国诸侯又参加了熊麇的即位仪式。正是在这次仪式上,王子围的专横和熊麇的懦弱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郑国的公孙挥就评论说:“这就是所谓的不配套吧!令尹必定会取代楚王,因为松柏之下的小草是很难茂盛的。”

松柏意指王子围,小草意指熊麇,强大的帝国总是在政权交替的时期暴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鲁襄公显然没有心情去幸灾乐祸。自去年十一月离开曲阜以来,他已经在国外足足呆了六个月。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极其不发达的年代,六个月足以让一个人患上无可救药的思乡病,他想念曲阜了。不只是他,叔孙豹、叔仲带、孟椒等一干随员也都变得恹恹不乐,成天掰着指头计算回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