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东吴的江防作战与晋灭吴之战(第8/10页)

余论:晋灭吴之战的另一种可能

西晋灭吴之战的最高决策者是晋武帝,他的判断和决心最终促成了统一局面。但是,以贾充为首的反对者始终未曾放弃对伐吴事业的批评和阻挠。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晋武帝出于制衡群下、防范边帅叛变的考虑,有意识地制造两派臣僚互相批评、攻讦的局面;另一方面,则是当时正在形成的士族对皇权的掣肘,致使晋武帝对某些士族成员不得不保持优容姿态,特别是像贾充这种曾为司马氏夺权立过汗马功劳(杀死高贵乡公),同时又身在朝廷,没有外叛之虞的高官。

从这个角度看,作为力主伐吴的代表人物,羊祜的作用格外重大。他的意见坚定了晋武帝伐吴的信心,而且为伐吴事业提携了最重要的人才:朝中的张华和荆、益二州的杜预、王濬,在伐吴之战中,荆益二州军队是最为积极的力量,不仅迅速解决了上游吴军,且参与了整个长江江段的战事,直至占领建邺。

主战派与反战派的互相攻讦牵制贯穿了伐吴之战全过程。这使得主战派的将帅时时小心戒备,防止授人以柄,从而避免了出现类似钟会据蜀的阴谋。但另一方面,这种争执又使得伐吴事业几乎功败垂成:在战事第一阶段,如果荆益军队在西陵到江陵的战场上遭遇挫折,战局稍事拖延,必然因为贾充等人的反对而告中止,而主战派也难免遭到清算;进入第二阶段之后,如果王濬在牛渚江面接受了王浑的调度,渡江攻建邺之举也势必拖延,届时贾充以最高指挥官(大都督)身份作梗,也很可能使伐吴大计功亏一篑。毕竟,在王濬舰队击败三山的东吴舰队之前,东吴还拥有最后一支保卫长江的水师主力。如果晋军攻势稍为放松,东吴完全可能重建长江上的优势。

在战事开始之前,王濬已经有过对东吴内政变化的担忧:“令皓卒死,更立贤主,文武各得其所,则强敌也。”[79]且从后来的历史看,这种变局也并非不可能:550年代,江陵的萧绎朝廷被西魏攻灭之后,江南地方武装迅速分化、重组,陈霸先武装在混乱中崛起,抵抗住了北方政权的攻势,使陈朝在江南的统治又维持了数十年。而从西晋自身的情况看,如果280年的伐吴战事进入拖延,也将逐渐丧失对江南的优势和扩张性:

首先是西晋政治的内因:当时士族阶层的封闭和壮大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遏止。这个阶层文化上崇尚清谈狂放,生活上奢侈腐化,政治上则萎靡保守。张华和王濬在伐吴事业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恰恰不是士族出身,他们在世时饱受歧视排挤,而在他们之后,通向上层社会的大门已彻底关闭,彼时不可能再出现这种有作为的政治人物了。从这个角度讲,平吴之战是西晋王朝在堕落沉酣之前的最后一次振作,而且有幸获得了成功。

再从西晋的外部局势看,当时内迁的少数民族已经活跃在从关中到并州的内地,且塞外的鲜卑等部族叛乱此起彼伏。如果西晋未能及时灭吴,南方战线占用大量驻军,对付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资源将捉襟见肘,也会使西晋政权陷入南北方无法兼顾的困境。当这种困境进入极端时,将是和西晋末“刘石之乱”相似的局面,即北方民族入主中原。从这个角度说,东晋十六国到南北朝的南北分裂局面几乎是注定要出现的,西晋灭吴只是将这个局面推迟了三十年,并使南方政权从孙氏改为司马氏而已。


[1] 《宋书·索虏传》,第2359页。东吴亡国之后,陆机作《辩亡论》总结教训亦云:“彼(西晋)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楚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赞我也。”见《三国志·吴书·三嗣主传》裴松之注,第1181页;及《晋书·陆机传》。

[2] 以上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32页。

[3] 现在的淮河与长江两大水系在合肥一带存在分水岭,无法沟通。但对于历史时期合肥附近是否存在一条“江淮运河”,研究者有不同意见,多数认为并不存在。马骐等“江淮运河”的支持者曾在原地踏访,只找到一条未曾修通的河道故迹,亦无法确定其年代。故本书亦认为合肥附近不存在沟通江淮的水道。参见马骐、高韵柏、周克来:《将军岭古“江淮运河”的考察及发现》,《长江水利史论文集》,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1990年。刘彩玉:《论肥水源与“江淮运河”》,《历史研究》1960年第3期。

[4]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37页。

[5] 《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主孙权传》,裴注引《吴历》曰:“曹公出濡须,作油船,夜渡洲上。权以水军围取,得三千余人,其没溺者亦数千人。”则东吴方面认为自己获得了胜利,见第1119页。

[6] 《三国志》卷九《魏书·曹休传》,第279页。

[7] 《三国志》卷十四《魏书·董昭传》,第441页。

[8] 见《三国志·吴书·吴主孙权传》,第1129页。按《三国志》中,洞口又名洞浦口,史书及地志中都未载其方位。据《晋书》卷三十七《谯王司马尚之传》,洞浦口在历阳附近,为东晋末侨豫州所辖舰队驻扎之地,应在濡须口下游数十里处。另,此次曹休派轻船攻击之地为“徐陵”,具体地址不详,可能是洞浦水入长江口的一处军垒。此事《三国志》卷六十《吴书·全琮传》作:“黄武元年,魏以舟军大出洞口,权使吕范督诸将拒之,军营相望。敌数以轻船钞击,琮常带甲仗兵,伺候不休。顷之,敌数千人出江中,琮击破之,枭其将军尹卢。”(第1382页)

[9] 《三国志·吴书·吴主孙权传》,第1129页。濡须中洲之战详见《三国志》卷五十六《吴书·朱桓传》及《三国志》卷十四《魏书·蒋济传》。

[10] 春秋后期,吴王阖闾就开凿了经广陵沟通长江与淮河的运河,见《国语·吴语》。

[11] 《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裴注引《魏略》所载曹丕诏书,第85页。

[12] 《三国志》卷二十二《魏书·徐宣传》,第646页。

[13] 《三国志》卷十二《魏书·鲍勋传》:“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第385—386页)另参见《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徐盛传》,裴注引《魏氏春秋》。

[14] 以上见《三国志·魏书·文帝纪》,第85页。

[15] 《三国志·吴书·吴主孙权传》,裴注引《吴录》,第1132页。

[16] 当时曹魏后方的谯郡人也不得在涡河中拦水捕鱼,以便为淮河和运河中的舰队提供必要的水源。见《三国志》卷五《魏书·后妃传·文德郭皇后》,第1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