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桂芳口述(第5/6页)

周:他们在大有庄,我在西苑哪。我们老公公叫高子舟,在附近有名的啊,过去是瞧风水的,瞧阴阳宅,而且小楷写得相当好。我那个老公公的父亲就在颐和园,那会儿就是看一个殿哪或者看一个门儿,就是干这个的。到我老公公也是这样,他原来是画画的,颐和园长廊,他在长廊画过,专画牡丹芍药。解放以后画那风斗,画俩蝴蝶画一牡丹,或者画一芍药,那蝴蝶跟真的似的。后来人家颐和园不画了嘛,他就转业了,就瞧阴阳,也可能是学的这个。他还有罗盘呢。你要看这地儿干净不干净,一搁这罗盘,干净它就不动,不干净它就“呜呜呜”……后来就“文化大革命”。

定:“文化大革命”以前一直看(风水)?

周:就是给比较亲近的,求他看。罗盘后来交了,儿子也不干,儿子是警察呀,我们老头(指周的丈夫)是警察,不让他瞧啊,说迷信。其实这罗盘要看定位还是……现在有啊。

定:现在又兴起来了。

周:是不是?嘁!老头那部书,毁了。它能天相,云彩天相,什么云是什么相,什么云有什么灾,十三陵哪个陵坐在哪儿,哪年坐的,它怎么盖的,它的出气孔在什么地儿,都有。我看了,都是小楷,这就是文物啊。后来老头跟我要过去了。“文化大革命”我没在家,全给弄没了。

我老公公不言语,他也不好串门子,不好跟人聊大天儿,没有,没什么话。他跟我父亲可不一样。老家儿(指周的父母)没跟他们来往过,就没上我们家来过。就说过去满族人哪,礼儿比较多,吃饭一碟一碟一碟的,规矩礼数特多,解放以后就全免了。我那会儿就说我汉族人,我可什么都不会啊,他(指丈夫)说我们家什么礼数都不讲了,他就这么说的。

定:那您进门以后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讲了吗?

周:没讲。我也没给他们磕过头也没给他们鞠过躬,没有。我婆婆也不厉害,连句“他妈的”都没给我带过,那老太太。那老头子也没有,都对我特别好。我特别孝顺他们。我老给他们买吃的,我妈没吃过的东西我都给他们买到了。困难时期我老给他们粮票、钱。

坡上村那儿满族人不少。过去都有财神楼,有的家里闹黄鼠狼以后弄一财神楼,就是做一小房子。五道门。供黄鼠狼长虫刺猬什么的。

定:是不是就只满族有,汉人有吗?

周:汉人?……没发现过,估计跟满人一块儿他也得有。反正我们的前后院都有。可他们家(指婆婆家)没有,我没发现他们家有,我们那老太太不怎么信,我那婆婆。

那会儿老讲说这都是迷信,可我总解不开这个。有的搞附体,就说那人死了以后呢,就附上活着的人了,活着的人说话、声音,有时还有口音,就跟死了那人一模一样,外头纸一烧,他这儿就不言语了。这我倒听说过,也见过这人,真是,是真是假我没考察过,因为我也不注意这个。

我觉得这财神楼本身就是取吉利似的。现在说白了,刺猬也好,长虫也好,它属于自然的动物之类的是吧,是在大自然里边,那就别祸害它。有的人吃它,阅武楼注204那儿去年有一大青蛇,我们街坊那个王福山说:“哎哟,我可没见过那么一条蛇,真漂亮!”他们愣给拿走了吃了。我说吃了不好,要犯事儿。我就这么一说,结果他儿子也有毛病了,闺女也有毛病了,子宫肌瘤摘除,他本身也有毛病了,半瘫,吃着饭筷子拿不了了,突然地。除了儿媳妇,没一个没毛病的。

7.我看破红尘了

周:甭管怎么着,从我心里说,我念共产党好。从解放,我等于翻身,共产党对我是有恩的,这是实实在在的。一解放我们成立一个文工队不是嘛,每年初一、十五演节目去,演那大话剧呀,两个多小时呢,各处还来请哪,我老去(即“扮演”之义)男的。我还参加宣传队,儿童团,站岗,就说有没有特务,检查。那时候肃清一贯道,叫我搞宣传,我爸爸特别支持我。后来我走上工作岗位也是,我爸爸就教育我,说你要算账去,怕人劫你呢,你把公家钱搁贴身了,把自己的钱放外边,说国家的东西你别给丢了,你个人的无所谓,是不是?……我就老记着我爸爸的这句话。

我家窝棚那儿那块地,解放以后政府给我们了,要不我说共产党有恩。给我们了我没能力盖房啊,我献出来给职工盖了宿舍了。

定:给你们的时候你们算农业户还是城市户?

周:那会儿就是养鱼,没有农业,算是居民。

后来我还做过民工,修马路,给解放军前线工程看孩子连做饭,我什么都干过。解放后到合作化,我就搞街道社会工作,宣传员,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啊,土改了,合作化了,工商联合会搞合营了,帮助政府就干这个。合作化以后叫我干了几天农业活,后来人家把地占了,出来以后我就干商业,从1956年就一直到退休。到商业我是什么全干过,卖菜、卖肉,那会儿还搞技术表演呢,女同志我也劈肉啊,拉肉啊,蹬三轮,收购鸡、鸭、兔,各种药材,农副产品,就没干过理发和食堂。我还学过兽医,发展养兔,怎么配兔,怎么发展。后来又搞农业化肥,卖生产资料。完了以后在菜站卖菜,又搞过百货,搞服装卖布,又卖小百货,文具搪瓷,全卖过。当过会计,又当过经理。我也学过会计,我这读书都是自学,一般来讲,初中高中毕业的,算盘都比不上我,我口算也行,当然笔算我不行。这都是多少年了。

困难时期我家老的老小的小,我要把我那份拿到那儿吃,家里不够啊,所以我不在那儿吃一顿饭,早起就喝一碗粥,中午吃一碗土豆,要不就是豆腐渣。晚上有时候在家。那时候我特累,过去盘货都是下班以后,就是不盘货,下班以后搞卫生也得搞到什么时候,有时候我吃完饭抽根烟,坐到那儿就睡着了,把单子都烧了。

你说那会儿日本逮人也好,国民党逮人也好,解放以后枪毙犯人,我都瞧见过。要说解放时候枪毙反革命什么的,我都各个儿瞧,我也不害怕。就在颐和园小街后头枪毙的,现在不都拆了嘛,在那儿看枪毙的时候我踩那一脚血!那人姓赵,没死,又给他扎了17刀。那会儿刚解放,要是这会儿不就死不了了嘛。那会儿刚解放,跟国民党有牵连的就什么。所以要不说我一直都是“男性”,不知道害怕那会儿,真的。

后来运动来了,什么“五反”啊“四清”啊,没人整我。问题是什么呢,你别占便宜,你心里很踏实。你把我当运动的动力,但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我不能冤枉人,怀疑人。这怀疑人顶损了,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这不是就净掐了。说这汤我端走了,我什么时候端走了?谁瞅见了?你瞅见了吗?没瞅见你怀疑你算干什么的,你审案哪?“文化大革命”时候人说:“走,上天安门那儿看看。”我不去,我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