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崇年、马崇禧口述(第5/6页)
定:其实观众也无所谓,不就是比画吗。
禧:所以说听戏的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内行跟外行区别在哪儿就在这儿了。
年:再给您举一个例子,这都是我傍过的,《八大锤》,我扮一个小院丁,戏中有一情节是卸这大门闩,先下哪边后下哪边,不能下错了,(这傍角儿的人)也是不能换的。那傍这角儿您说能不学东西嘛。
定:傍角儿原来是这么个傍法?哎哟,多辛苦啊。
年:奚啸伯知道吧?我们尊称他为奚四叔啊,解放初期他有个奚啸伯剧团,那时候我就跟他一块儿啊。有一次他在东四十条陆军医院注197那儿演《将相和》,我在剧中扮演的是跟着廉颇的门客。另外我在粮食店的中和那儿也搭着一班儿,注198是一个老票友唱《失街亭空城计》,我扮的一个老军。台上那儿唱我这儿着急,奚啸伯那边我定死的呀,我还有角色哪,得赶到陆军医院去呀。这边唱完了赶紧夹着靴子,得自个儿夹靴包啊,赶紧往那边跑。结果给奚家那边误啦!完了戏奚四叔把我给喊去了:我告诉你,我要有戏,你别的班不能搭,我这儿不能误场!你的活别人替了,台上不合适,别再有下次了。这老先生还是原谅了。
禧:奚啸伯说我这儿有戏你绝对不能误,为什么绝对不能误啊?还不是你傍角儿傍得严丝合缝,所以人家才不希望你误场,你没有这两下子人家找别人去了。他有这条件,一来是天赋,二来他得勤学苦练。马先生他这么傍的,谭先生他也得傍着,裘先生他也傍着。谭先生比较温和,马先生比较严格,台上不论亲戚,台上要求你这样就绝对是这样。这些老先生在台上要求得非常严格,台下却亲如父子,跟他怎么撒娇都行,但是台上你不能错一点儿。
定:您也搭过筱翠花的班?
年:搭过呀。搭那班是什么戏啊?是马思远开茶馆。马思远开茶馆开到哪儿呀?大观楼,大观楼的旧址就是马思远的茶馆。这是什么戏呀?只有我们科班出身的,六七十岁的,能跟你说这个马思远开茶馆。您看筱老板绑的跷,那是一块板子,头里削这么高的一块,把脚尖拄到那板子里去,整个脚就这么着……板子绑到脚后跟上,脚后跟就这么着(演示)。
定:这不是京戏的跷吗?
禧:就是跷啊,那就是中国的芭蕾嘛。于连泉跟马先生就是师兄弟儿,他是唱花旦的。
定:还跟马先生唱《乌龙院》。
年:对,就是《坐楼杀惜》。现在舞台找不到于连泉先生注199踩跷的功夫了。那于连泉走的魂步,就是乌龙院阎婆惜被杀后,他就由那台口走到下场门,那断不了,就跟说的那《聊斋》似的,风吹那呜呜呜,就这样,就这老先生,人家能不好吗!咱搭那班有的是东西,够你学个十年八年的。
禧:那时候踩跷啊,过去叫三寸金莲嘛,莲花步嘛。那时候学踩跷,这跷就这么大,这儿(指两腿之间)要夹个铜子儿,夹张纸片儿,这后头还绑一竹签儿,得耗一炷香的时间,站不住,铜子掉了,纸片儿飞了,往后一仰竹签就扎上你了。
定:为什么要放一张纸呢?
禧:必须要挺直了啊。腰这儿,腿这儿,您得立起来呀。
定:噢,腿一弯那纸就掉下来了。
禧:对呀,后头竹签儿就扎上了。
定:哎哟!
禧:现在哪儿有?没有。
定:解放后不让踩跷了是吧?
年:现在又兴回来了嘛。现在踩软跷了,不是硬跷。
我现在七十多了,我说我死了我都不亏,我都见过了,我真都见过了,我特别骄傲。四大须生,马谭杨奚,知道吧?马连良、谭富英、奚啸伯、杨宝森。注200四大名旦,梅尚程荀,还有四小名旦,张君秋、宋德珠、毛世来、许翰英,还有早逝的李世芳。注201(四小名旦中)就是李世芳咱没搭过,李世芳是坐飞机摔死的,这知道吧?注202这李世芳嘿,特别……他要健在就没有现在这些人的戏了,特别……当时人称小梅兰芳啊……跟我同龄的,很少同时傍过四大须生、四大名旦,没有,您上北京京剧院去,您上中国京剧院去找,很少。我一点都不冤。武生我也傍过,孙玉堃,他姑爷是宋德珠。跟毛世来的和平京剧团演《挑帘裁衣》,注203我演那武大,蹲着走,走矮子。给毛世来傍严了,得到了他的肯定。
定:武大郎的戏是不是都是三花脸?
年:对,都是三花脸。蹲着走。我跟宋德珠演的是《扈家庄》,一丈青扈三娘不是嫁给王英了吗?王英是个矮子,我演那王英就蹲着走,宋德珠说必须让我蹲着走。那可累,因为王英是武的,那打什么的都得蹲着。你还不能整个儿蹲着,还得悬着,特吃力啊。
定:现在演王英还蹲着走吗?
年:现在不价啦,现在就都站着了,不走矮子了。找一个稍微矮点个儿的扮演就行了。
禧:这走矮子也是他的一绝。
年:我这走矮子,当年我父亲哪,每天早晨就督催着练功,我每天得在剧场观众池子里头走3圈,老头今儿要瞅我没走矮子没练功,老头连饭都不管,你爱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去。他看我矮子走完了台上也练功呢,就高兴了。不管严了不练就了,台上怎么能行呀!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呀。

马崇年剧照:《小放牛》中饰牧童(马崇禧提供)
禧:马崇年哪,马连良的侄子。我父亲为什么要求这么严格?他要台上不行的话等于给我伯伯脸上抹黑呀。从1951年到50年代的后期,他在北京京剧界里头也是一块牌呀,也是舞台上的大红人哪。(拿出当年的戏照)今日的老头,昔日的风采。这是裘盛戎的窦尔敦,他的朱光祖,又翻又走矮子。这是《小放牛》啊,马连良在后边演大轴戏,他在前头有出《小放牛》,没有本事,我伯父哪儿能让他在前头演呢!这服装都是他和我母亲出的样子,我嫂子做的。我嫂子针线活儿好。当时他也是角儿了嘛,自个儿单挑一出了,没有私房行头多让人笑话呀。
他每天得上陶然亭喊嗓子去,喊嗓子回来以后,喝点白开水,开始上胡琴,吊嗓子,下午休息会儿又到团里练功去了。晚上有戏了照演不误,这一天到晚不闲着。
年:那时候演戏呢,您就在边上站着,您都能学到东西。您比如说我在边上跑龙套,站那儿,都能学到东西。现在就不行。现在就这老艺人,没有了。现在不管戏龄如何,玩艺多少,都叫艺术家,什么叫艺术家?要是都叫艺术家,那些老先生都得是大师了,有个“著名演员”的称号就可以了,不够艺术家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