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荣祥口述(第5/6页)

定:明白了,马先生的潇洒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是自己创出来的这个流派吗?

马:本身就是有,他带来的就是那个天赋。再说一句干什么的话,谁也学不了马连良那个天赋。不单说马连良的天赋,谭富英的天赋我们也学不到。余三爷余叔岩的天赋我们更学不到。余叔岩那种“嗖”音儿,湖北中州韵的“嗖”音儿,我们学不到,他本身是湖北人,他一张嘴:“很惨哪”,他一张口:“很惨(cān)哪”,这就是湖北中州韵的味儿。他自然就带出来,学不到。所以你学一个好角儿,为什么说有人是学谭鑫培,谭鑫培穿什么戴什么他都要,他穿什么他穿什么,他戴什么他戴什么,他抽烟他也抽烟,他喝酒他也喝酒。

定:那他也学不到。

马:对。马先生那潇洒劲儿谁学得了?谭富英那嗓子谁学得了?学不了,那是天赋。张学津他再唱马派,他也是王少楼的味儿。我们这行有个规定好像是,假设你小时候跟我学戏,我唱的什么味儿,你就是什么味儿。将来你唱到老,也有我的味儿,你再改也改不了。由小时候学戏,印象最深了。

定:马先生从很年轻的时候就那么潇洒吗?还是他慢慢练出来的?

马:也有点练出来的,他喜欢研究,创新。

定:说明他审美的层次还是比较高是吧?

马:对,这人哪,一个好角儿,他自己就是,把这个角色啊,天天儿唱来唱去,慢慢慢慢就把这一出戏里边最精华的,最精华的唱出最精华的来。一遍不行两遍不行,我老唱老唱,就说唱得烂熟烂熟的了,精锐就出来了。我学戏,一个腔你学不会,唱!一遍不行再唱,唱到十遍以后你一定会了。

后来是因为他打官司,去“满洲国”被打成了汉奸。

定:打什么官司我还真不知道。

马:马连良代表日本皇军到“满洲国”访问团哪,这你们都不晓得?历史你们都不知道。

定:谁给我们讲这个呀!

马:马连良代表日本,去“满洲国”,去东北嘛,慰劳日本人,回来以后就说马连良是汉奸。后来就有回教的大人物白崇禧跟政府说,他是一个唱戏的,他做什么汉奸了?日本人叫他给日本人唱戏,他不唱,在敌伪时期可以吗?你能反抗日本吗?抗战胜利了马连良是汉奸了,那你们国民政府那时候干什么去啦?不把马连良接走?注216国民党也有好处,也有坏处。共产党也有好处,也有坏处。毛泽东就这样好,全国一律讲国语,不准你讲家乡话。

定:国民党的好处是什么,坏处是什么?

马:好处你拿钱就能升官啊,买官嘛,使银子嘛,对不对?清朝时候就使银子买官嘛。

定:坏处呢?

马:坏处太多了。

定:您对国民党意见还挺大。

马:也不是挺大,是因为我看到了,两个字,给你扣帽子,思想不正,一样,三民主义,国民党、共产党合作好几次呢。

定:亲兄弟嘛。

您怎么就爱看央视四台呢?

马:有京戏啊。央视四台我每天看,演戏。录像音配像。我每天看音配像。绍兴戏我也看,河南戏我不看,其他的戏我都要看。

定:为什么河南戏不看?

马:一个调儿。

定:您说央视四台访问过您?

马:是,节目是马崇杰注217的节目,马崇杰后来没的说了,他说不出来马连良在50年前的事。1950年以前的事他根本不知道。

这戏剧电影要说忙,我忙这场戏,忙完就完了,我拍过电影,我拍过《梁红玉》。京戏不行,京戏给您唱,就这一下子,错了一点都不行,错了人家观众不认哪,说对不起先生我这忘词儿了,那你怎么能忘词儿呢,对不对?说等一下我再来一次,那电影可以,电影没关系,重来,他多费点胶卷。价值,它没有京戏的价值高。话剧,看一次看两次,就够了,老舍那《茶馆》我看了几遍,我听的是北京人,是北京人的话,我没关心它的剧情。北京人就是人情势力脑袋好,北京人有三好。

现在拍那些个录像,都是张君秋那些,张学津那些。那马长礼,比张学津好啊,演马派,不给他拍啊,全是张学津,张学津演马派他不对了,马派一出台先瞪眼,哪有这事!你看见过马连良没有?

定:我没看见过。

马: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张学津,你看过马连良的戏没有?马连良唱戏的时候你根本也不懂啊,你体会到了吗?像我这个岁数,体会到了。没有了,马连良死了。我喜欢看余叔岩,我都懂了,余叔岩哪儿好我懂,没有啦!谭元寿唱的戏并不见得……有点走啊,走样子。

定:没有他父亲和他祖父的好?

马:不是,是因为他本身是唱武生的,这谭家没人啦,你就是谭富英,不对也对啊。你像我们知道的,谭元寿唱完《空城计》对我说,嘿,荣祥你看我怎么样?我说:“好!比你们老爷子还好”,咱能说什么,你说不好?很多老戏,我会的,我就批评,不会的,我不批评。昨天晚上张学津演那个《群英会》,鲁肃,不是《赤壁之战》,是老的《借东风》,侯喜瑞啊郝世臣哪都有,我一看,他没看见过,马连良那个小动作他没看见过,那没办法。

我们这行可是蒙不了人啊,你这人五人六的台边上一歇,北京人内行有句话,您是什么变的就都知道了。我说的这是北京土话。

定:我是在北京出生长大的,所以我知道。

马:您原籍什么地方?

定:原籍就是北京啊。我也是老北京,不过不是回民,我是满族,不是好几百年前八旗就进了北京了吗。

马:我们学满文就是cooha urse,yabu!

定:兵们,走!

马:对。我们科班演的是崇祯爷上吊,《请清兵》,《煤山恨》。

定:你们还学满文?

马:有一个国先生,教点满文哪。姓国,姓中国的国。

定:你们科班还得学满文?

马:没有都得学满文,就为那一出戏。

定:哪出戏?

马:《请清兵》,吴三桂请清兵啊。清朝是,哪一朝都不如清朝。清朝出了多少个才子,多少个状元!别的朝都是三年考一次,清朝就不得了了,这一年一次,一年一次,出了多少个状元,出的都是文人哪。

定:你们回族在台湾这边不多吧?

马:也不算多也不算少,都死了。几个有名望的全死了。

定:你们还上清真寺吗?

马:我都快信基督教了。

定:因为在美国待的?

马:因为回教没有起伏,每个教都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