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滨口述(第5/10页)

[萧成:李少春不是我父亲的干儿子嘛,李少春就主要在新新大戏院演戏。我们(跟李少春)特熟,过生日了,(李少春)进门就磕头:“爹,我长小尾巴了。”这我们才知道过生日就叫长小尾巴。每年都长,要长若干次。我有的时候去(看戏),我就是看猴戏,热闹啊,看别的出来进去的,一唱半天,咿咿呀呀的不知什么东西。]

我们住西河沿的时候,旁边就挨着筱翠花,知道吗?

定:翠花胡同?

滨:不是,(提高声音)刀马旦唱旦角的呀,男旦哪。他姓于,于连泉,每天也是抽大烟,一觉醒来吃完午饭,到4点多钟就开始吊嗓子,他那边一吊嗓子,这边大伙儿都抬脚,跟踩鸡脖子似的。他跟马连良那《乌龙院》相当棒啊,有名的啊,那《坐楼杀惜》灯光一变化瘆得慌着呢。他踩寸子,就是一个小脚三寸金莲,这么斜签着,这脚就斜着踏着这儿,托着,裤子一长就罩住了。

定:于连泉是踩跷的。

滨:不是跷,是寸子,跟跷还不一样。注241你怎么非跟我犟!筱翠花(于连泉)出来有包月车,洋车,那洋车锃亮,把边儿上还有一喇叭,拴着红绸子,特漂亮。那洋车哪儿像现在电影里头,阔太太坐着个破洋车,车夫破衣拉撒,别逗了,那是暗娼坐的。所以现在演那时候的节目我都不看,我又没钱,砸不起那电视。筱翠花一出来长袍马褂,领子里边汗褟白的,戴一顶帽子,背儿头锃亮,男旦,拿一个男人用的大的绸子手绢儿,出来就跷着腿坐着。

定:他也是回族吗?

滨:不是不是。没什么来往。

定:马连良不是回族吗?

滨:是啊,马连良管我父亲叫三叔,我管他叫马二哥,散了戏有时候上他们家吃夜宵去。

定:您跟着您父亲去看戏?

滨:就看戏。前门外同乐啊,三庆啊,中和啊,都看过,但主要是新新大戏院和长安大戏院。那时候我看戏就特别多,都带着我呀,看完了晚上饭局,不是中餐就是西餐。他们上学,所以晚上有饭局就带我出去,带我去的比较多。反正我们全家都去过,就我那姐姐(六姐),就她没去过。

我父亲出去吃饭基本上都是别人请。也有自己付账的时候,都是签一字,到年底,腊月二十三。西来顺比东来顺好,注242那会儿我们住安福胡同的时候离得很近,不光是涮羊肉,鲍鱼,鱼翅,每次席上准有,不是清蒸鱼翅就是红烧鱼翅,那时候没有鱼翅捞饭。我特爱吃那个,挺有胃口的。后来我才知道,好家伙一斤鱼翅几百块钱,那一大碗整个的。涮羊肉一般都在家里吃,在家里支上(火锅)。还有是支上撑子烤肉。还有鸡素烧,日本的,其实就是牛肉,按现在说就是煲,那小炉子,陶瓷的,底下生着炭什么的,搁上一点香油,然后牛肉片,蘸调料,再搁上点小豆腐片,特好吃!烤肉也出去吃,但吃得比较少,都是席。

定:你们那时候只吃回民馆子吧?

滨:对,绝对是回民馆子。

定:请你们的不一定是回民吧?

滨:对,可是因为有我父亲啊,就必须得去回民馆子。西城那边(回民馆子)挺多的。但是就去西来顺,别处不去。鸿宾楼是天津的,解放以后才到北京来。北京就是西来顺,东来顺。为什么老头不爱上东来顺呢?东来顺在东安市场里边,那时候外边没有门,后来才在朝北边开个门。你必须得进东安市场,绕绕绕完了到他们那儿,一进去各种摊儿,卖什么吃的,火腿啊,肠啊,乱七八糟,老头看了腻歪。还有店铺,什么书店,绸缎等等等等,所以不大上东来顺。西来顺的伙计一说三爷,一说李德伦,五少爷,都知道。只要一去,三爷来了,都小心侍候着。我父亲一进门就骂,说了这个说那个。我一去,伙计就赶快给我晾凉开水,拿俩碗折来折去。西餐无所谓,现成的冰水呀。

中餐吃西来顺,西餐是东单那儿有一个福生食堂,清真的,哈德门外安家的,特棒那西餐。我父亲后来岁数可能大了,出来吃也只吃那么一点儿,没我吃得多。我那时候挺小就能要俩菜,什么牛扒,完了炸鲑鱼,一个汤。反正今儿要这汤,明儿要那汤,前边还吃小菜呢,面包,真吃不少,完了那点心,冬天吃栗子粉,都是淀粉和糖啊,真能吃。那时候的牛扒这么大,要两个,四个人吃,一人一半正合适。

定:安家是回民?

滨:北京的回民。绝对棒。

定:在哪儿?

滨:东单,现在的星月餐厅,后来就改成了一个银行分理处,路东。四几年我上中学还跑那儿吃饭去,我自己,骑着车跑那儿去,那通心粉,番茄,完了再来一冰激凌,齐了,完了还签一字,到时候结账,让家里掏钱呗,搁今天也得百十来块钱吧。所以现在吃西餐我就觉得都不对,都不对,哎哟,可惜这个福生食堂没传代,所以绝了。

老莫(即莫斯科餐厅)我还是五十年代去过,后来再没去过。新侨饭店哪,“文化大革命”,1971年,我们不是在郊区吗,我儿子在工厂,有个礼拜说去吃顿西餐吧,小桌子就那么点儿,盘子乱七八糟摞在一块儿,整个儿一个立交桥。你没看那服务员都这样(学横眉怒目状),瞪着你,就差让你报阶级出身了,拿着那刀子叉子“唰”地就一扔,气死我了,再也不吃了。还有一次九十年代初我儿媳妇请,新侨那六楼吃西餐,不成,红菜汤都是下脚料,都沤烂了。后来老太太一块儿聚会什么的,就是上三宝乐,快餐,40多块钱。

定: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好好做。

滨:前两年突然发现报上登了,说天津起士林到华隆街来了,我想看看到底怎么样,因为起小儿我吃过呀。结果我一看不对,这应该一个菜一个菜地上,怎么一下就都上来了。那值班经理还说,那是宴会,一般吃就是这样都上来。我说合着我那时候天天吃饭就都是宴会?过去我跟我父亲去,就是一般吃,喝点酒什么的,小菜就有二三十种,各式各样的,哪儿像现在就是沙拉。然后你要什么汤,汤就来了,完了再要两个菜,比如一个炸鲑鱼,一个牛扒。然后上甜点。冬天是果冻,栗子粉,夏天是冰激凌。那天我要了一个炸鲑鱼,一吃哎哟哪儿是炸鲑鱼啊,真不成,不对。起士林的栗子粉基本还成,但它那上面的奶油搁得太多了,鲜奶油,不能那么多,恨不能都喝汤了。

没办法,没办法,太糙。你看这小服务员,弄一小丫头片子,胡噜脑袋就是一个,就上班了。他给你体检就不错,根本不经过培训,就上了,什么都不懂。你像以前那售货员,《女店员》那话剧注243你看过没有?练包包,怎么包核桃,你出不了师你站不了柜台。张秉贵注244那手人家从小就训练出来的,“咔嚓”准是一斤,那个糖它轻重不一样啊。现在心思都不在这儿,挣这点钱太容易了。所以就读书无用,就不学知识。哪怕一个专业钻进去都不弄,我反正哪儿都能挣钱。慢慢儿混,然后学点坑蒙拐骗再造点假,就都能生存。太容易了挣俩小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