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滨口述(第9/10页)
定:所以那时候解放军进城你们特高兴是吧?
滨:对!解放军进城我告诉你,1948年12月解放军已经围城了,毛泽东已经在香山双清别墅了。像我哥哥他们文工团十一二月就已经在清华,注249好多文工团都在清华那边,整天儿演出,开音乐会,洋鼓洋号交响乐,给清华那帮人都镇了,当时清华一些教授、讲师每周四晚在工字厅开Party,搞唱片音乐欣赏,78转粗纹唱片,还印讲义,这帮人见身穿二尺半的“土八路”演奏,都说嗬,解放区还有交响乐哪!
1月份的时候解放军已经来了,就和平解放了,就是先读《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社论,然后在西单这一带唱,穷折腾。2月才弄了一个入城式。1月哪儿能弄什么入城式啊,国民党的特务、散兵游勇什么挺复杂的。那时候青年团都不公开,怕出事。李德伦他们身上都有手枪,后来到50年代才让他们交的。不过北京好像没有太大的事,不像哈尔滨那时候,它那不是解放早么?搞暗杀什么的,再加上林子里下来的土匪,东北有胡子不是突然的,是有传统的,占山为王啊那好家伙。你看“文化大革命”也是他们,动不动就打人就抽人就踢人,特别野蛮,跟北京不一样。
2月2日重新弄一入城式,弄一个解放军入城式嘛。注250
定:解放军进城是什么神气啊?
滨:绝对不是那么呆若木鸡,也不是特别活泛,好家伙,那绝对是特别亲切,真的。我那时候又气不忿这个社会,又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完了一解放,哎哟这一解放特棒,特高兴,高兴得不得了,特别的解气,这一解气这心里头都舒展了,绝对舒畅,吃什么都成,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特别开心。我们唱《解放区的天》是从心底唱出来的啊。当然从解放区过来的这些人,整风三年抢救运动什么的,他们里头也疙疙瘩瘩,互相都伤一些东西。
2月2日入城式,我们都在学校集合什么的呀,三个学校,男校在辟才胡同,我们在西四那儿集合,就跑到前门牌楼那儿欢迎解放军。一回来人说有你一个电话,我一回电话,是我一个朋友,说告诉你啊,你哥哥回来啦,在哪儿哪儿呢,北池子。我一听哟,我特别高兴,你想我跑到五牌楼注251欢迎解放军,然后没骑车走着从五牌楼回来,到学校就下午了,听说这个我赶快又骑着车奔北池子。他们从清华进城了,接收北池子这儿的特务机关,就在那儿住呢。

北京解放时的欢庆锣鼓(陈志农剪纸作品)注252
1949年的时候建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那时候党也不公开,地下的民主青年联盟就转团了,我是筹备组的么,我想我得办转团手续,黎光在西城工委,我就到西城找他,就转啦,就成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
完了就南下工作团,我就报名参加了,注253在朝阳大学集训,海运仓那片,上大课,铺的是稻草,天天早上5点钟起来军训这一套,成立一个剧团,演出队,排《血泪仇》,让我刻蜡版,然后还有一个多月要出发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不干,说你肺病,跟着部队一块儿过长江,蹚水,身体不成啊。就把我留下了。我不干,我就特别气,就有情绪了。注254
那时候李德伦他们进城演《赤叶河》,一个歌剧。注255就在新新,就是首都电影院。我过去京剧看过不少,话剧看过不少,但是歌剧真没看过,我一看歌剧就特迷恋,哪场都去,我总看戏去呀,他们都认识我啦,他们都从延安刚来,一看李德伦的妹妹,嗬,穿一小大衣,皮鞋。我就跑到那时候的团部(文工团),找到管这事的人,他说好,你来吧,我说还有同学,他说都来吧。我就上了华北人民文工团。我要是南下的话,后来可能不是在湖南就是在广州了,广州战士话剧团。
华北文工团是李伯钊,注256就是杨尚昆夫人做团长嘛,是老红军,最早在江西瑞金,后来在杨家岭,都是在中央那儿,后来保卫延安的时候撤,从晋冀鲁豫撤回来,这么过来的。李德伦要我搞美术,说你画画儿行,你参加美工队吧,可是我看过他们的展览,什么古元的,彦涵的,木版木刻,还有土了吧唧的什么年画,那时候不懂,看着就鼠昧,注257死活不干。我说我要学提琴,李德伦说你肺不好,不能学提琴,这正好压迫肺。我要是到美工队,后来就是去美术学院了,我要到美术学院呢,只要不瞎,有手就都能干活,瘸都不怕,坐轮椅都能画。画画是个体的,不受限制,演员是综合的,是群体的,不可能一个人完成,你哪儿都受限制啊。那时若搞美术,成不了画家,也能成一名教授吧,你看这又是一个不同的机遇。
我就学歌舞,他们不让学,说我有肺病,哎哟那不干,非学。开始哪儿会啊,人家都是从延安来的,(手)都磨泡了,愣不管那套。我们文工团的,一解放就上街,打腰鼓,扭秧歌,乐队的不参加,就是我们演员。哟我们的秧歌特棒,延安的腰鼓,大方,我们女的是蓝的粗布裤子,红袄,蓝的带云头边的围裙,蓝印花布头巾,男的是紫花布裤褂,粗布的,这儿系一个白腰带,也是土布的,上边白羊肚手巾那么一兜,真漂亮,特别招眼,特好看,现在都是很时尚啊。他们二团的在我们对面,出来小绸子小缎子儿,特小气,一看就是现在那些桥底下(扭秧歌)的。我们的腰鼓那叫大方(站起来表演):咔咔咔咔,特棒,特好看,真好看,每个人伸开有两平方米那么大规模,他们都小里小气,我们那特大方。
定:您现在都觉得特好看?
滨:嗯,现在都觉得好看。1998年正月我到延安拍电视剧,正月十五他们出秧歌,一看都绸子缎子的,完了!不好看了。失去原生态的乡土气,失去审美价值了。
我在南下工作团的时候吃的菜都是从东北大麻袋运来的,大豆角子、茄子,都晾干了,弄一盆,蹲着吃。吃窝头贴饼子,高粱米,我从小就不爱吃高粱米,一见高粱米准哭,那也忍了,也吃。不让我下去(南下)啦,在(文工团)这儿也是,高粱米啊,比南下工作团好一点,可以上桌子吃饭了,一到过年过节,猪肉炖粉条子,特带劲儿。然后体检一查,肺没事,好了。后来我一琢磨,这就是体育疗法,那会儿不都讲体育疗法么,要是还像我原来那样静卧养病吧,准完。
定:那您后来怎么又学起话剧来了?
滨:也不是学,就是参加文工团以后。1949年11月份张家口就闹鼠疫,相当严重,我们就上街宣传防鼠疫。画的图,然后讲,在胡同的空场地方,没什么楼,敞开了风往嗓子里灌,也没个话筒,扯着嗓子喊,一下子嗓子就坏了,出不来声儿了。不行我就分到话剧队了,就没在歌剧。我要是在歌剧队,现在不是中国歌剧院就是中央歌剧院。这又是一次机遇。不过失去这机会倒没什么,到歌剧院也没什么发展,真的没什么发展,我成不了歌剧演员,最后可能做行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