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鸟鱼虫的世界张世垚口述(第4/9页)

定:可是他在地面上很有名,人家摔跤的都服他。

张:哎。看这意思他学过扑户。扑户就是摔跤的。宫里不是有扑户么。注175

定:清朝亡了以后他做什么呀?

满族传统的摔跤“布库”(见北京密云檀营满族乡藏画册)

张:打小鼓,这么点一个小鼓,专门收古玩玉器啊,金银首饰。他就懂这个。据我所知,在解放前和解放初,在北新桥那边跟一个人,那个人跟我们也沾亲,开过一个好像跟古玩店似的,叫耘古斋。好像是解放前后吧,说不准了,说不准就是说不准。后来我姥爷就让我姨儿给接走了。解放以后吧,我姨跟我姨夫好像是速成干部,刚一解放需要干部,就速成的干部,分到顺义县,姨夫在顺义县水利局,姨呢,在平滩小学,教书,就接那儿去了,那会儿我姥爷就七十多了,他1956年死的,86岁。就在那时候,顺义县平滩镇,按直道说,也得有六十多里地,他跟我姨说,给我点钱,我进城看看你姐姐去,我姨把车钱给了,老头不坐车,走着来。顺义平滩,就是李桥注176东边那儿。六十多里地,就走着来。到这儿来了,给我们孩子买点吃的,跟我们这儿住些日子,说我回去啦,有钱没有,我妈就给点车钱,就走回去。1956年86(岁)来讲,解放时他就八十了。个儿挺高。

定:您这姥爷挺有意思。他没儿子?

张:有,甭提了……我那大舅啊,解放前二年没辙,就蹬三轮去了,我姨夫也蹬三轮。

定:您姥爷那么能耐也没钱?

张:……国民党时候那是,真是,也够可以的。尤其日本时期刚过去,物价是一天三涨,早晨来讲的话这钱还能买一斤棒子面呢,到晚上连半斤都买不了,真是那样。我父亲只要是一开支,假如十五号开支,他在灯市口不是么,我还小呢,十二三岁,带着我弟弟,不管是上学也好干什么也好,礼拜天也好,上学都得请假,到东四牌楼根儿底下等着去,他那儿一开支,跑着就过来了,到东四牌楼,瞅见我们哥儿俩了,这就拽着我们俩人就跑,从小街,到东四,这一段,那会儿路北喽,全是卖各种粮食批发的那个,批发各种洋画啊,小摆设,各种玩意儿啊,粮食。到那儿去,赶紧买粮食,开一个月支,就把一个月粮食都买下来,假如我们家得吃400斤粮食,先把这400斤粮食买下来,把粮食买完了,搁到这儿了,我们俩看着,我父亲就跑去上班去了,这时候怎么办?我们俩就是小搬运虫,我能扛一袋面,你别看我十二三岁,扛一袋面没问题,44斤。那会儿我们家在东黄城根住,就是现在平安大道的北边一点儿,由那儿,由东四,扛着,跑回家去,到家,把那面搁那儿,跑回来,再扛一部分。反正尽我所能吧,再跑回家去,再回来,我跟我弟弟我们俩人再扛。我弟弟比我小3岁。

定:还好没人抢您的。

张:我还告诉你,那时候说真正抢,跟现在可不一样。我没见过现在这势头。现在我想不通,就在这儿。那会儿真正抢,不是饿急了,那会儿有抓街的,真的是饿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在这儿吃个油饼或者吃个切糕,他一手抓过来往嘴里塞,这事我遇见过好几回,我爷爷就说咱不跟他抢,他不饿急了他不这样。我爷爷接我到学校住着去,拿着油饼,那大油饼这么厚的,我们爷俩准备吃,我还没咬一口呢,就让抓街的给抓走了。抓走了我就要追他,我那会儿小啊,我爷爷就说别,他不饿急了他不这样,他也是要脸的人。所以以后再遇见抓街的,我绝对没追过一回。抢就抢了,因为我还有一口饭吃,他没有。

定:我是说您往家扛粮食,您弟弟那么小,一个人在那儿看着,再让人抢了。

张:没有这一说。我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没有这一说。那会儿的小偷,贼不走空么,他从你这儿一过,他过你这一院儿,必须拿你一样东西,俩煤球他也拿你的,他不走空是不走空,他要看准了张家,从李家走,借道,他顶多拿你俩煤球,专门偷张家,李家绝对不偷。那会儿说实在的日本时期跟国民党时期在北新桥这儿,夜里就嗷嗷嗷……就冻得那样,烤白薯的,炉子剩下点余火,就在那边上,哟哟哟,就冻得那样,身上套俩洋灰袋子,纸袋子,他也跟您要饭,也跟您要钱,不打架,要来这一碗饭,咱们这儿四个人四个人吃,两个人两个人吃,不打架,我没见过他们打架,没见过要饭的打架。都讲究个局气劲儿吧。

定:局气?这俩字怎么写?

张:不知道。有点仗义的意思吧。注177另外来讲,那会儿抽白面的我也见过,拉一辆破洋车,就在北新桥那边。那会儿真正不怎么样的,是那帮侦缉队的,警察,还有宪兵,北新桥往北有一个药铺,就是现在隆福寺小吃店那地儿,人家摆着荷叶,摆着荷叶干吗呀?七月十五莲花灯,这荷叶也算是灯的一种,上边插个细捻儿,顶个秫秸秆儿,上面插根蜡,擎着。真正的荷叶灯。那是没钱的人,由河边上啊,苇塘里啊,捡的那荷叶来,卖点钱,又哄孩子了,他又卖钱了。孩子呢,也是没钱的孩子上那儿去买。我亲眼见的,这边过来一警察,顺手(把荷叶)拿走了,给什么钱!(给掌柜的)啪啪两嘴巴。

(4)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

张:我们大排行,我大姑、五姑、六姑、七姑,这是我爷爷这边,我二爷那边是我二姑,我三姑,我二爹、三爹。我三爷爷那屋没儿子,我四爷爷是有我四爹,有我五爹,有我六爹,有我八姑,有我九姑,有我十姑。结果我六爹过继给我三爷爷了。现在我六爹比植物人强点,也多少年不联系了,自打八几年吉市口搬家,让他二儿子给接走了,就没联系。

我二爷爷屋里头啊,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会儿我二爷爷有一个小毛驴儿。驮着洋袜子,到各家撒洋袜子去。

定:他是卖洋袜子的?

张:不是卖洋袜子,就是加工洋袜子的。

妻:那时候织棉线哪,织完了不是前边张着口么,把它缝上,就咱们织毛衣得对着缝上……

张:按各家谁给我缝这个,我给谁撒活去。没告诉您么,旗人来讲他不会那什么。

我三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但是我二爷爷没了,估计是我三爷爷在那边当家,我爷爷在这边当家,所以我爷爷也不争。“文化大革命”当中呢,我三爷爷可能就是到这边来争这个来了,可能就(把东西,指上文所述《兰亭序》等)给拉走了。他们那会儿在南营房住,注178他拉走呢,我妈也没跟我们商量,就让他拉走了。他那个意思呢,他那是私房不是么,他在他院里刨一坑,给埋了。后来他们不就是整个南营房拆么,那是几十年以前了,1970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