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戒石鉴镜(第10/11页)
对于蒋介石加派顾祝同到昆明调查,梁漱溟认为这是别有用意,“国民党为了做出‘重视’此案的姿态,也为对我们的调查进行阻挠,此时也派了一批军警宪大员飞去昆明‘查办’。”(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
梁漱溟、周新民到昆明后,立即约见顾祝同等,但后者故意拖延,屡次推脱,改动会见日期,到了8月9日,梁漱溟、周新民才见到顾祝同等人。“我们见他们主要是说明我们的立场和态度,要求将此案移南京组织特别法庭审理。这个要求我们在南京时即向国民党提过,现在重提自然也是无结果的,但这是一原则问题,我们不能不表明。”(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
8月13日,顾祝同和卢汉出面宴请民盟调查团,冷欣和张镇等作陪。顾祝同对梁漱溟说,暗杀李的凶犯未捉获,闻案的凶犯已捕到,后日即可开庭审判。当晚,梁漱溟等收到省法院通知,说15日“公审”,邀他们去“观审”。“我们当即回信说不同意这种‘公审’,但既经邀请,我为借此机会作调查,准备参加,并提出增加民盟云南支部负责人之一的冯素陶一人参加‘观审’。”(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
顾祝同通知梁漱溟的乃是军法审判,依照当局制定的军法审判规则,受讯人不得委托律师出庭辩护并禁止旁听,这自然有利于顾祝同等人把事先的“安排”在法庭上全盘表演出来,但对梁漱溟等人而言,这根本算不上“法庭”。
约见政府人员没有多少收获,梁漱溟等人在民间的调查也多受阻扰。梁漱溟等人在昆明住在商务酒店,许多“客人”也前前后后住了进来,把民盟调查团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有一天梁漱溟在酒店餐厅吃早点,偶然遇见作家孙伏园的兄弟孙福熙,两人就寒暄了几句,在他们二人谈话后,特务立刻将孙找去盘问。
事事都被掣肘的梁漱溟只能感叹:“像这样的处境,我们的调查工作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通过种种途径,通过美国领事馆,搜集到许多与案件有关的情况,足以说明这是国民党特务谋杀了李、闻两位。”(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
审判秀
8月15日,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部军法处、云南省保安司令部,驻昆明宪兵十三团合组军事会议审判法庭,对刺杀李公朴与闻一多的特务汤时亮、李文山进行“公审”。这次审判只有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各大学教授、省县参议员、市商会理事长代表等二十多人参加,记者只允许中央社两人采访。梁漱溟要求闻立鹤出庭辨认凶手,被陆军参谋次长冷欣以“伤势未好”为由拒绝。(《闻一多年谱长编》)
梁漱溟对这种安排出来的军法审判很不满意,“审理中只有法官与被告之间的一问一答,问答完了即算审理完了。在被告回答法官的提问时,他们在公堂上做了一番演说,说‘闻一多是卖国贼’,说他在李公朴追悼会‘骂了军人’,他们二人出于一时‘气愤’,故刺杀之,此事与他人无关,云云。闻案就这样审理了一番,草草了事。结束时也未说明是否审理完毕。李公朴一案,则因为凶手根本不曾‘捉拿归案’,更是不了了之。”(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
等这场“审判秀”结束,中央社当天便发出电讯,表可以结案之意。但是,民盟方面坚持将凶手“移京公开审判,由各方参加”,反对“草率在云南解决”。梁漱溟、周新民等更认为,出现在审判席上的不过是假凶手。
梁漱溟还在“观审”后致函顾祝同,说明民盟调查团在旁听后认为疑窦颇多,请不要急于定案,并索取一份审讯记录的抄件,但顾祝同始终不曾出示抄件。
19日,顾祝同再次宴请民盟调查团。饭罢谈话,梁漱溟问:15日“公审”一天,好像是已经审完,可是为何又不宣判?如果不算审完,是不是将再审?顾迟迟答不上来,末后低声说:“我也还做不得主。”(梁漱溟《我生有涯愿无涯》)梁漱溟等人只得于8月22日返回南京。
8月25日,梁漱溟等在上海举办了新闻发布会,报告李、闻惨案调查经过与结果,用“吞吞吐吐”四字说明当局态度。民盟认为案件未了,坚决主张把凶手移至南京审判,但当局对此无动于衷。同一日,顾祝同也在昆明金碧别墅招待记者,称霍揆彰之云南警备司令职已被革除。
在舆论的质疑中,李、闻案第二次审判也于8月25日在翠湖云南省警备司令部举行,判决汤、李二人死刑。随后顾祝同签署陆军总司令部法审布字第元号布告,宣判汤、李在昆明枪决。本来汤、李二人要按原计划用两名替身在行刑前换下,但是顾祝同不想再弄巧成拙。第二天早晨,汤、李二人被灌醉,拉至东站外执行枪决。汤、李二人知已受骗,但为时已晚。行刑人员把他们枪决后随即掩埋。
而王子民等参与暗杀的其他十几名特务则被送到大理,名为关押,实则保护,并进行特务训练。1947年春,蔡云祈等人被“押解”到南京警备司令部,但很快即获得释放。(《暗杀李公朴、闻一多的重要凶手落网记》)
这次审判后,中央社立刻发出《顾祝同在昆发表闻案审判经过》《陆军总部昨发表闻一多案判决书》的专电。
崩溃
一个多月来,蒋介石一直在为闻一多案大伤脑筋,在日记里数次写下为处理该案“甚费心力”,待到最后的处理方案确定,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如此将闻案解决告一段落,再观舆论之变化也。”
舆论就闻一多案对政府的质疑并没有随着两次“公审”而止息。8月29日,上海《文汇报》发表社论《闻案感言》,认为此案并未了结。30日,民盟政协代表为李、闻案宣判事致函政府代表,称民盟对审判结果不能完全接受。9月28日,民盟政协代表再次致函政府代表和蒋介石,要求对闻案逃犯限期缉获,到南京公审。(《闻一多年谱长编》)
这些,都没能得到南京国民政府的回应,闻一多案就这样在司法缺席与暗箱操作中不了了之。此时的蒋介石,已经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国共内战去了。虽然司徒雷登曾经在闻一多案审判前就告诫过蒋介石:“这次暗杀针对了中国最有教养的一群人”,国民政府“已在知识分子和大众中逐渐失去号召力”,但是从蒋介石随后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对司徒雷登的这句告诫特加留意。
彻底丧失自由知识分子支持和民心的后果是国民党政权的加速崩溃。台湾学者朱文长教授曾撰文指出:“在国共两党的政治斗争史上,闻一多之死是一个里程碑。由于闻一多过去的背景,他的死对国民党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其重要性不下于金圆券的发行与失败。”发表这篇文章的刊物主编,恰是当年西南联大的学生,他在按语中写道:“闻一多之死,其影响绝不在平津等重要城镇的沦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