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来居上:东方领先的世纪(第9/16页)
这些掌管者是谁?陶寺[6]是400英里以外汾河流域的一处遗址,可能会提供一些线索。这是到当时为止最大的村落,大约有1万居民。一座巨大的夯土平台可能支撑起了中国第一座宫殿,虽然唯一的直接证据只是被毁坏的墙上的一片装饰碎块,碎块是在一个考古坑穴中被发现的。
在陶寺,成千上万的坟墓被挖掘出来,这些发现暗示,当时有着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10座坟墓中有9座是小坟墓,只有很少的祭品。10座坟墓中约有一座较大的坟墓,但是约100座坟墓中就有一座巨大的坟墓(通常是男性的)。有些巨大的坟墓有200件祭品,包括画龙的花瓶、玉饰和整猪,这些猪被用来献祭而不是被吃掉。最富丽的坟墓还含有乐器:黏土或木质鼓,鼓皮用鳄鱼皮制成,还有大石钟、外形奇特的铜铃,这和第二章已经谈论过的史前墓地贾湖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在第二章讲述贾湖时提到了考古学家张光直的理论:东方的君王从史前的萨满发展而来,这些萨满用酒、音乐和重复的仪式来向自己(和他人)证明,他们旅行至精神世界,和祖先与神灵交流。当张光直提出这个想法时,贾湖遗址还没有被挖掘,而且他只能找到公元前3500年左右的证据。但是说到陶寺和其他相似遗址时,他指出,中国的宗教和皇家的象征在公元前2500~前2000年之间被具体化。
2000年后,一本关于礼仪的儒家著作《周礼》列出了在陶寺的坟墓中发现的所有种类的乐器,将其列为上层人士仪式中演奏的乐器。
张光直认为,和《周礼》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也显示了公元前2000年那段时期的状况。其中最重要,也可能是最神秘的著作就是《吕氏春秋》,这是一部包含很多实用知识的著作,由秦国丞相吕不韦于公元前239年编撰。吕不韦宣称:“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天下。”据说圣王是地神的后代,最后一位圣王禹通过开凿水渠,抵御黄河的洪水,拯救了人类。有文本记载:“苟非禹,吾属皆为鱼矣。”[7]充满感激的人们让禹成为他们的大王,建立了中国的第一个朝代——夏。
吕不韦对自己编撰的《吕氏春秋》的准确性深信不疑,他在城市的主要集市外悬赏,谁能把书中的文字增加一个或减少一个,他就赏黄金千两。(幸运的是,现在出版社不要求作家这么干了。)虽然吕不韦的信念很感人,但是大禹的故事听起来和诺亚方舟的故事一样缺乏可信度,诺亚方舟是拯救人类使其逃离洪水的西方版本。很多历史学家认为这些圣王完全是虚构的。然而,张光直认为吕不韦的书保留了公元前3000年的真实信息,虽然这些信息有点歪曲。在那个时代,类似王权的权力在东方正在形成。
吕不韦书中描述,圣王将天圆地方作为他们立天下的法则,张光直认为,这和一种玉卮“琮”有关系。公元前2500年的长江三角洲区域,在富丽的墓地里就有琮,后来传到了陶寺和其他地方。琮是一种内圆外方的筒形玉器,圆和方代表了天和地的统一。方圆一直代表着皇权的强大,一直到1912年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终结。如果你在北京的紫禁城,在拥挤的人群中探视昏暗的宫殿内部,你就会看到同样的符号——方形王座、圆形藻井——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形状。
古代的僧侣王宣称他们可以在我们的世界和精神世界中穿行,并且将琮作为他们权力的象征。张光直指出,这些记忆一直保留至吕不韦所处的时代。张光直将公元前2500~前2000年这段时期称为“玉琮时代,在这段时期萨满教和政治活动联合起来,上层阶级出现,用萨满教来控制社会”。最引人注目的琮当然是皇家财富,比如,最大的琮刻着神人和动物,考古学家将它命名为琮王(他们非常缺乏幽默感)。
如果张光直的理论是正确的,那公元前2500~前2000年之间,宗教专家们就把自己变成了统治精英,就像美索不达米亚地区1000多年前的宗教专家一样,他们还将夯土平台上的庙宇作为向神灵传达信息的扩音器。一处遗址甚至还有一座形状似琮的圣坛(不可否认,虽然很小,斜边长只有20英尺,平台很低)。
到公元前2300年,陶寺看起来就像发展中的乌鲁克,他们有了完整的宫殿、平台,当地的首领正要成为天子。很突然的,他们没有成功。上层阶级的宫殿被摧毁,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宫殿留下的唯一痕迹是在垃圾坑里发现的一块墙壁碎块,我之前提到过。40具尸骨被扔进当时宫殿所在的地方,其中有些尸骨被肢解,有些尸骨上还有武器,一些最大的墓地遭到掠夺。陶寺的面积变成了原来的一半,在几英里开外,一座新的大城镇发展了起来。
考古学家感到最沮丧的是,我们常常能发现事情的结果,却找不到原因。我们可以编造故事(野蛮人烧毁了陶寺!内战摧毁了陶寺!内部争执让陶寺分裂!新的邻国侵略了陶寺),但是我们几乎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故事是真的。这样的话,我们最多也只能认为,陶寺的衰落是社会发展进程的一部分。到公元前2000年,山东最大的地区也被废弃,中国北部地区人口减少——这时,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当然也在遭受干旱和饥荒灾害。气候变化会造成当时世界范围内的危机吗?
如果像埃及的尼罗河水位计那样,陶寺也用一个黄河水位计来记录溢流水位,或者,如果中国的考古学家也像叙利亚恩利尔的考古学家那样进行微观研究,那我们就能回答上面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些证据。这些事件发生2000年后,有相关文字记录,我们可以搜寻这些记录来找到相关信息,就像我们从《吕氏春秋》中找到关于圣王的故事一样,但是我们无法辨别,这些文字的作者对如此久远的年代了解多少。
《吕氏春秋》中写道:“当禹之时,天下万国。”很多考古学家认为这里的“国”指的是“酋邦”,是一个城墙包围的小型政治单位,他们觉得这个词能十分恰当地描述公元前2500~前2000年之间黄河流域的情况。还有些学者主张,禹王的确存在,他终结了万国时代,并建立了夏朝。文献资料甚至还提供了气候原因:黄河不是美索不达米亚式的风沙中心,黄河流域10年中有9年会下倾盆大雨,这也是为什么禹需要疏导黄河的水。当然,这些学者的推测可能是真的,20年前,黄河有些地方开始干旱,人们经常把黄河干旱叫作“黄祸”,因为大多数年间黄河都会发洪水,使大批农民遭受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