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第5/9页)

皋陶谟

谟,是谋议。这一篇书,是史臣记皋陶所陈告于帝舜的谋议,故名为皋陶谟。

【原文】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直解】曰若,是发语辞。允迪,是实践。谟,是陈说道理。明,是明尽。弼,是救正过失。谐,是可否相济的意思。思永,是思虑长远。惇,是厚。庶明,是众贤人。励翼,是勉励辅佐。迩,指家国。远,指天下。史臣说,稽考古时,皋陶曾陈谟于帝舜说道:“人君不患臣言不尽,惟患己德之未修。为君者,诚能躬行实践以修其德,真真实实的要做圣君,无一毫虚假、间断,则其臣知君必乐于闻善,而所以为之谋者,有知必言,有言必尽,启心相告,无有隐匿而不明者矣。又知君必乐于闻过,而所以弼其失者,一俞一吁,一可一否,同心共济,无有畏忌而不谐者矣。若人君不能修德,或修德而未实,则臣下不免望风顺旨,欲进一言,恐君未必能听,欲谏一事,恐君未必能容,尚何谟明弼谐之有哉!然则人君欲臣下之尽言,不可不自勉以为纳忠之地也。”当时大禹同在帝前,有味皋陶之言,深叹以为然,又问:“迪德之义,其详如何?”皋陶对说:“美哉汝之问也。彼人君一身,乃万化之原,必兢兢业业,谨慎以修其身,凡一言一动,皆深思远虑,务求至当,为长久之计,不敢轻易苟且,取便于目前。这才是允迪厥德。由是自身而推之家,则九族之亲属,化于其德,莫不以恩相厚,以礼相序,而家可齐矣;自身而推之国,则群臣之明哲者,感于其德,莫不勉励以辅佐之,而国可治矣。不特如此,又自家国之近,可达天下之远,使天下无不平者,亦在此修身思永上推之耳,岂有他哉!”禹以皋陶所陈,为盛德之言,遂屈己而拜之,说道:“汝言甚是,真为君者之所当知也。”大抵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皋陶陈谟,必始于修身。《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亦此意也。

【原文】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命色孔壬?”

【直解】都,是叹词。吁,是叹而未深然之词。时字解做是字,指知人安民说。帝指帝尧。官人是用人。兜是尧时的凶人。迁,是窜徙。有苗是恃险为乱之国。巧言令色孔壬,是外面好其言,善其色,内里却大包藏着奸恶的人。皋陶既陈修齐治平之谟,复推广其未尽之旨,先叹美说道:“人君为治之道,其大者只有两件:一在于知人,一在于安民。盖人之才德有大小,心术有邪正。若知之不明,则用舍失当,何以任众职而兴事功?所以要知人。万邦黎庶,皆赖大君为主。若安之无道,则民心离散,何以固根本而奠邦家?所以要安民。”禹闻皋陶之言,因嗟叹而未深然之说道:“如汝所言,既要知人,又要安民,这两件都兼举而无歉,不但寻常的人,便是帝尧之圣,犹且难之。盖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知之固未易也。若使为君的,果能于人之贤否,一一都鉴别不差,则睿智所照,将与日月而并明,何哲如之?以是而用人,必能使才称其职,德称其位矣。岂有不宜者乎?天下之广,兆民之众,安之固未易也。若使为君的,果能于天下的人,都使之各得其所,则恩泽所及,将与两露而同润,何惠如之?由是万邦黎庶,必皆爱之如父母,戴之为元后矣。岂有不怀者乎?夫为人君者,患不能知人安民,故不善之人,皆足以害吾之治而可虑。若既能哲以知人,而又能惠以安民,二者兼尽如此,将见众贤集于朝,百姓和于野,人心丕变,邦本辑宁。这时节就有当恶如兜者,也都改行从善了,何足忧乎?有昏迷如有苗者,也都感化归服了,何必迁乎?有好言善色、大包藏奸恶的人,也都变狡诈而为诚实了,又何足畏乎?智仁功用大,至于如此,虽圣如帝尧,犹且难之,帝岂可以易而视之哉?”禹之此言,盖欲帝舜深思其难,而求其道也。

【原文】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

【直解】亦字,解做总字。载字,解做行字。采,是事。重言采采,是说某事某事。栗,是严密。愿,是谨厚。乱字,解做治字。扰,是驯顺。毅,是果断。廉,是有分辨。塞,是笃实。彰,是著。吉,是善。皋陶将推衍知人之谟,先叹美说道:“人才固未易知,而观人亦自有法。彼人之才性中和而不偏者,皆谓之德。总言此德之见诸行事者,凡有九件。人必有此九德,才叫做贤人。然人固以有德为贤,而德又以据为实。总言其人之有德者,不可徒徇其虚名,亦不可徒观其外貌,必须指他所行的某事某事以为证验,则事皆有据,而名实不爽,自不患于人之难知矣。”禹因问九德之目何如。皋陶遂悉数之说:“凡人之宽洪者,或流于纵弛。惟宽而又能庄严整肃,则宽得其中,而不过于宽,这是一德。柔和者,或流于颓靡。惟柔而又能卓然自立,则柔得其中,而不过于柔,这又是一德。谨厚者,或过于鄙朴。惟愿而又能恭而中礼,则愿得其中,而不失之野,这又是一德。有治才者,多失之骄傲。惟有才而又能敬以接人,则才得其中,而不方于众,这又是一德。驯顺者,或失之优柔。惟驯而又能果毅有为,则顺得其中,而不至于无断,这又是一德。劲直者,或过于峭厉。惟直而又且温和可亲,则直得其中,而不伤于太峻,这又是一德。简易者,或过于坦率。惟简而又有廉隅分辨,则简得其中,而不流于太简,这又是一德。刚明者,或出于矫激。惟刚而又能恂恂信实,则刚得其中,而不至于过刚,这又是一德。强勇者,多任乎血气。惟强而又皆合乎义理,则强得其中,而非血气勇矣,这又是一德。所谓九德之目如此。人能于此九者,或独擅乎一长,或兼备乎众美,都彰著于行事之间,而灼然可见,又且始终如一,有常而不变,斯其为成德之吉士哉!人君欲知臣下之贤否,但验之于行事之间,看他偏与不偏,初时说好的,到后来看他变与不变,则下无遁情,而知人之哲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