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六(第9/12页)
【原文】“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直解】这一章是将皇极的道理敷衍为训辞,使为臣民者,都歌咏之以消其邪罔,而归于中正。其辞都谐音韵,如今之箴颂诗歌一般。无字,都是禁止之辞。偏,是不中。陂,是不平。作好、作恶,是好恶不顺自然,而有心以为之的意思。党,是不公。荡荡,是广远。平平,是平易。反,是倍常。测,是不正。会,是会合。归,是归宿。箕子说:“王者以大公至正的道理建极于上,以为臣民法则,又衍为训辞以告之说道。这皇极的道理,本是人人可以遵行的,但人往往为私意间杂,则其意念便不公平,而处事亦不停当,便与皇极的道理相背了。凡尔臣民,其存诸心者,无或不中而至于偏,无或不平而至于陂,惟当遵王者所行的正义而与时宜之可也。无有意以为好,而纵一己之私喜,惟当遵王者所行的正道,而好所当好可也。无有意以为恶,而纵一己之私怒,惟当遵王者所行的正路,而恶所当恶可也。其见诸事者,无或偏而不中,党而不公,以自流于狭小,试观王者之道,何其荡荡然示人以广远也;无或不公而党,不中而偏,以自沦于倾邪,试观王者之道,何其平平然示人以坦夷也;无或反而倍常,侧而失正,以自累于私曲,试观王者之道,何其正大直率,示人以无私也。夫王义、王道、王路,本是天下固有的道理,只为私意间隔,遂与这道理相违,而不能会合为一。若是性情不偏,好恶都正,则意念所向,与君上所建之极,相为融会,就如水之会流一般,将合异为同矣。荡荡、平平、正直,也是天下同有的道理,只为私事迁移,逐与这道理相背,而无所归宿。若是中立无党,又能守常持正,则日用常行与君上所建之极,相为依归,就如水之归海一般,皆得其所止矣。尔为臣为民者,只是克去己私,便可以同进王道,由是而保极锡福,都在于此。此敷言之训,所以使人吟咏自得,而引天下同归于皇极者也。夫王者既以身建极而端化原,又设教以造就其才,又敷言以感动其心,其惓惓于天下臣民者,意何切哉!”
【原文】“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
【直解】皇极之敷言,是敷衍皇极的道理,以为言词,即上文无偏无陂一章便是。彝,是理之常。训,是教戒。帝,指天说。箕子既陈敷言之训,乃赞美之说道:“人君以极至之理,敷衍为言,以训告臣民,既戒其偏陂、好恶、偏党、反侧之私,又示以王义王道荡平正直之体,反覆咏叹,不一而足。其理则易知简能,皆切于民生日用,譬如菽粟布帛,一日也少他不得,是天下之常理也;其言则公平广大,有关乎人心世道,譬如蓍龟药石,万世也违他不得,是天下之大训也。夫天者,理之所从出也。今皇极之敷言,既纯乎理,则亦纯乎天矣。然则是为也,乃上帝之训,但其阴骘下民之意,不能自显于言,而王者代天以有言耳,所以说是彝是训,于帝其训。”
【原文】“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直解】光,是道德之光华。曰,是庶民的说话。箕子说:“敷言之训,既合乎天,则自感乎人。凡天下百姓每于这皇极之敷言,一竦动于听闻,莫不奉之以为训,而讽诵不忘,遵之以为行,而率由不悖。由是涵濡既久,感化益深,人欲日以消融,天理日以昭著。天子建极于上,其道德固有光华,而庶民之归极于下者,亦庶几乎帝德之光华,而与之仿佛。盖天子庶民,分有尊卑,而理无上下,既顺其理而不违,则亦近其光而不远耳。夫庶民至此,其所得于君者深矣。将见以其感激之意,形之为称颂之辞,莫不说:‘生我育我,莫如父母。今天子敷言以训吾民,要成就我每都做好人,虽是父母教子以义方者,亦不能过,岂不是百姓的父母。君我长我莫如王者,今天子敷言以训吾民,要成就我每都做好百姓,其于王者代天理物之道,夫复何愧,岂不真是天下的王。’夫曰作民父母,所以亲之也,曰为天下王,所以尊之也,敷言之感人如此。观于庶民,而群臣之得于所感者,又可知矣。”
【原文】“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
【直解】克字,解做治字。友,是顺。燮,是和。箕子说:“洛书第六畴,叫做乂用三德。盖王者以身建极,虽由一理,以德治世,约有三端。其一是正直之德。盖中正而无偏邪,直道而无私曲,无思无为,垂拱而治,乃上德也,故居第一。其二是刚克之德。政尚严明,教先振作,谓之刚克,君德以刚为主,乃圣人所以宰制群动而齐一海内者也,故居第二。其三是柔克之德。政尚宽容,教先委曲,谓之柔克,以柔道理天下,亦圣人维世作人不可废者也,故居第三。夫三德之目如此,然其用则各因乎宜。若天下太平治安,人心风俗都好,这叫做平康之世,我则以正直之德治之,虽有政教之施,而无刚柔之用,与天下相安于无为,治之上也。但人之习俗气禀,每有不齐,而我之政教宽严,亦异其用,于是有正治之者焉,有反治之者焉。若遇着强梗不顺的人,则利用刚以治之,振之以威,加之以法,使之有所畏而不为恶;若是和柔委顺的人,则可用柔以治之,锡之以福,施之以恩,使之有所劝而为善。斯二者以刚克刚,以柔克柔,所谓正治者也。又有资禀沉深潜退,过于柔者,则激励而进之,柔而济之以刚,使之有所企而思及;有高亢明爽,过于刚者,则裁抑而退之,刚而济之以柔,使之有所俯而思就。斯二者以刚克柔,以柔克刚,所谓反治者也。然其为用虽有刚柔之异,治法虽有正反之殊,要不过矫其偏,去其薮,以同归于平康正直而已。譬之天道,秋冬春夏,舒惨异宜,而皆一元之所运;雨露雪霜,生杀异用,而皆化育之攸行。帝王所以代天理物,其道莫要于此。图治者宜致思焉。”
【原文】“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直解】辟,是君。玉食,是天子所用珍美之食。人字,指有职位的人说。侧,是不正。颇,是不平。忒字,解做过字。箕子说:“人君欲行抚世之大德,当操御世之大权,若非总揽乾纲于上,以致权柄暗移于下,又何以尽三德之用哉!故爵禄庆赏,所以施德于天下的,叫做福。这福,惟君得以作之。盖奉天道以命有德,乃天子之事也。刑罚征诛,所以示惩于天下的,叫做威。这威,亦惟君得以作之。盖承天意以讨有罪,亦天之子事也。至于珍贵玉食之奉,虽非人主之所尚,然万方之所以供一人者,品物为至贵也,亦惟君得以享之。盖居天位,食天禄,亦天子之事也。若在下为臣子的,于君上威福之施,不过奉行之而已,玉食之养,不过供献之而已。固无敢有窃君之福,以市私恩,无敢有盗君之威,以报私怨,亦无敢有僭用君之玉食,而越礼犯分,肆无忌惮者。若臣下而敢有作福、作威、玉食,则坏法乱纪,下陵上替,大乱之道,自此而生。在大夫有家者,必贻患害于而家;诸侯有国者,必致凶祸于国。由是大臣不法,则小臣不廉。凡在朝有职位的人,都习以成风,固反侧颇僻而不安其分。上无道揆,则下无法守。凡在下的小民,亦相率效尤,僭妄过分,而逾越其常矣。夫以下于上,其害遂至于此。然则为君者,其可不操大权于己以表正万邦乎!”大抵治世三德,虽说刚柔并用,然君道还当主刚。故凡威福权柄之下移,皆优柔不断之为害也。箕子之告武王者,为意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