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第6/8页)

【原文】“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

【直解】邑,是四井之地,指多士所居说。继,是子孙承继的意思。年,是寿。小子,指多士子孙说。承上又说:“尔多士若于此都邑之中,绝反侧动摇之心,为专一从周之计,则自今得居尔之邑以安其身,又将承续尔居以保其子孙。不但此也,且尔之身,有营为于斯,有寿考于斯,都乐业安生,以享太平之福矣。尔之子孙,从此开大基业,方兴未艾,实自尔迁以始之。以亡国之余裔,为起家之始祖,又何幸如之夫!以尔迁居之利如此,可不勉思敬慎,以保固身家于久远哉!”

【原文】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

【直解】王曰下,当有阙文。言,是总指上文的说话。周公传王命,于篇终告多士说:“凡我晓谕尔多士之言,反覆丁宁,无非以尔之土田居止为念,欲尔安居乐业,不复反侧动摇,以保福祚于无穷也。我为尔多士计虑深远如此,尔可不体我之意,而善自为谋耶!”按:武王一著戎衣,天下已定。殷民乃复思其先王之泽,三监构隙,即皆蠢动。周公迁之于洛,又告谕再三而后定。可见殷之得人心也甚固,周之定王业也最难。然则固结人心,保守王业,乃有国家者之要务也。

无逸

晏安荒逸,人君之大戒,自古有国家,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者。成王以冲年即位,周公恐其耽于逸乐,故作是书以训之,惓惓以法祖恤民为言。史臣记其辞,遂以无逸名篇。

【原文】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直解】君子,指人君而言。所,是处所,如人住处一般。禾初种叫做稼,既敛叫做穑。小人之依,指稼穑说。周公陈书以戒成王,先叹息说道:“人君一身,主宰天下,总理万几,一念不谨,遂贻四海之忧,一事有失,或致千百年之患。须要把忧勤敬谨,为安身的处所,动静食息,常在于是,不可暂时离了他,这才是所其无逸。然无逸之道何先?盖天下第一件辛苦的事,莫如稼穑,人君虽身居九重,先须洞烛民隐,知道那农夫每,祁寒暑雨,霑体涂足,自耕耘至于收获,受了许多辛苦艰难,才能饱食暖衣,仰事俯育,有安逸的时候。知此,则知那百姓每倚靠稼穑为主生,而凡所以重民之事,恤民之若,自有一日不容少懈者矣,此人君无逸之先务也。”盖继体之君,坐享成业,以崇高为得肆,小民为可轻,多纵情逸乐,而鲜能令终者,故周公于成王,惓惓告戒如此。

【原文】“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直解】相,是视。小人,是小民。谚,是鄙语。诞,是妄诞。否,是不然。侮,是轻侮。昔之人,譬如说先年的老人,指父母说。周公又说:“我观那田野小民,其父母尝勤劳稼穑,受了许多艰难辛苦,才得饱暖安逸。其子乃生于豢养,不知今日之安乐,由父母躬勤稼穑之艰难所致,乃恬然自恣,取快目前,习为市井鄙俚之谈。凡出于口者,都不循道理,既又敢为妄诞,凡所行的事都不依法度。不然,则又轻侮其父母说道:‘比先年老的人,无闻无知,都不肯安乐受用,徒自劳苦而已。’小民之无忌惮如此。”夫此小民,出自农家,只为不曾涉历艰难,遂至于轻肆放诞,欺侮父母。况人君生于深宫,长于富贵,稼穑艰难之状,既未尝接于耳目,崇高豫乐之事,又易以惑其心志。使非深知无逸之道,则必以逸乐为无伤,以祖宗为不足法,丧亡之祸,寔基于此,宜周公首举以警戒成王也。

【原文】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直解】中宗,是殷王太戊。天命,是天理。自度,是以法度检律其身。周公举昔之贤君能躬行无逸者以告成王,先叹息说:“人生莫不欲寿,然惟无逸,乃致寿之基,未有好逸乐而能寿者。我闻在昔殷王中宗,其处己则严而庄重,恭而谦抑,寅而钦肃,畏而戒惧,把天命之理,当做法度,以自检律其身,无一言一动,不循著规矩。其临民,则祗敬恐惧,而不敢有一毫怠荒安宁之意。其修己治民,始终一于敬如此,所以他精神气血,收敛完固,无有一切伐性伤生的事,而国脉亦赖之以永延,至于享国七十有五年之久。斯无逸之效也。”

【原文】“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直解】高宗,是殷王武丁。旧,是说他未即位时节。暨字,解做及字。亮阴,是居忧之所。雍,是和。嘉,是美。靖,是安。周公又说:“古之人君,能尽无逸之道者,在殷又有高宗武丁。当其未即位时,其父小乙恐其生长富贵不知忧勤,乃使他久处民间,与那小百姓每同事劳苦,凡稼穑艰难,闾阎困穷之状,件件都知道。后来起而即位,居小乙之丧,在亮阴中恭默思道,到于三年之久,未尝轻发一言。惟其慎重而不言,所以能密察下情,明习国事,一有号令条教,无不当乎天理,协乎人心,雍然而和顺焉。又且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不敢一毫怠荒安宁,一心只以治世安民为务。故能使殷之天下,蔚然于礼乐教化之中,熙然于休养生息之内,既极其嘉美,又极其安靖也。于时万邦之民,咸蒙被其德泽,无小无大,莫不欢欣鼓舞,无或有违背而怨谤者。夫能勤政,则收摄精神,即有保寿之基;能和民,则导迎善气,又有长年之助,故其享国至于五十有九年之久,斯亦无逸之效也。”

【原文】“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直解】祖甲,是高宗之子,祖庚之弟。旧为小人,亦指未即位时说。保惠,是保安惠养。鳏寡,是穷民。侮,是轻忽。周公又说:“古之人君,能尽无逸之道者,在殷还有祖甲。初高宗欲废祖庚而立祖甲,祖甲以为不义,逃于民间,一向与小民出入同事,经历艰苦。其后起来即位,深知小人之依,全在稼穑,因此切于爱民,于天下的百姓,都要保安惠养,使之各安田里,不肯横征暴敛以戕害之。其间有鳏夫寡妇,人所易忽者,尤加怜恤,不敢轻侮。其敬事勤民之心,始终一致如此,是以精神纯一,内有以养寿源,民物太和,外有以延国祚,故祖甲享国,至于三十三年之久。斯亦无逸之效也。”夫寿乃五福之先,人主所深愿而不可必得者。今观殷之三宗,其享国长久,皆以忧勤敬畏得之,则祈年永命之道,固在修德而已。人君可不知所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