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第7/8页)
【原文】“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直解】时字,解做是字,指殷三宗说。耽,是过于逸乐的意思。周公又说:“殷之中宗、高宗、祖甲皆以克勤无逸而享国长久。自三宗之后,立为王者,都少长富贵,生来便就安逸。惟其生而安逸,不曾经历田野,出入民间,于农家稼穑艰难之状,一无所知,于小民经营劳苦之情,一无所闻,其所闻见都是耽乐之事。凡声色游田,可以适情娱志者,无所不为,内伐性真,外促国脉,故自三宗之后,都不曾享有寿考。其在位远者不过十年,或七八年,近者五六年,或四三年,耽乐愈甚,则享国愈促,理之自然也。”夫人情莫不欲逸,而所欲有甚于逸者莫如寿,亦莫不恶劳,而所恶有甚于劳者莫如夭。若知忧勤者之必寿,纵欲者之必夭,则岂肯舍其所甚欲,而就其所甚恶哉!周公此言,至为明切,可见古之大臣,既愿其君之圣贤,又祝其君之寿考,其忠爱无己之心如此。
【原文】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直解】抑,是谦抑。畏,是谨畏。周公告成王,又叹息说道:“自古无逸之君,岂惟商之三宗为然。厥亦惟我周先代,肇基王迹者,有太王焉;其勤王家者,有王季焉。这二祖都有盛德,其心能自谦抑,贵而不骄,富而能降,不敢有一毫矜夸,又能自谨畏,上严天命,下顾民碞,不敢有一毫放肆。盖人君惟不知谦抑,必至于侈纵,惟不知谨畏,必至于怠荒,此逸欲所自生而败乱所由起耳。我二祖能以抑畏存心,所以能尽无逸之实也。”周公将论文王之无逸,故先述太王王季,以见其源流之深长如此。
【原文】“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直解】卑服,是服用俭薄。即字,解做就字,是专心干理的意思。康功,是安民的事。田功,是务农的事。周公又说:“我周以艰难创业,至于我皇考文王,又深知稼穑之艰难,自家的服用,件件都裁损简约,凡奢靡华丽之事,非惟不肯为,亦且不暇为。只是专心致志,去干那安民之功,与养民之功。明教化、修法令,使百姓每强不凌弱,众不暴寡,个个都得以相安;制田里、教树畜,使百姓每尽力农事,不妨其耕耕收获之时,个个都得以相养。”盖人君若厚于奉己,则必缓于为民,文王务损上而益下,此所以为至德也。
【原文】“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直解】徽、懿,都解做美字。鲜字,与先字同,古字通用。昃,是日西的时候。周公又说:“人君身居尊位,常骄矜自恣,不察下情,所以把百姓的事,不肯留意。文王则不然。以言其德之柔,则宽厚慈仁,蔼然而可亲,柔到个尽美处;以言其德之恭,则谦抑祗慎,肃然而不放,恭到个尽美处。其怀抱保护小民,就如父母之爱子一般。小民之中,有鳏寡无依者,尤加意悯恤,凡施惠周给,必以为先,以此等穷民,皆天民之无告者,故发政施仁,必先及之也。文王之心,在保民如此。是以励精图治,不惮勤劳,每日从早起至于日之中,自中至于日之昃,就是当食的时候,也不暇食,一心只要使天下百姓每家给人足,欢然太和,无一夫不获其所,然后其心始慰耳。”夫崇俭素、恤困穷、勤政事,这都是无逸的道理,然惟创业之君,深知小民之艰难,乃能兼尽如此。此周公所以备述文王之事,为成王告也。
【原文】“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直解】盘,是盘桓不舍。游,是游幸。田,是田猎。受命,是为诸侯。中身,犹言中年。周公又说:“游幸以省风俗,田猎以习武事,国家固自有常制,但人情或以此为乐,而至于纵欲妄费者有之矣。文王未尝不游田,然自省耕省敛之外,未尝敢荒于游,自搜苗狝狩之外,未尝敢荒于田,兢兢业业,若有所禁制而不敢者,所以用度常是撙节,赋敛自然轻省。其庶邦之民,所供献的惟是正数,正数之外,如珍奇无用之物,侈滥无名之税,一毫不以横敛于民焉。夫文王不以逸欲病民如此,则既能持己以培养寿源,又能恤民以凝固天眷,故其受命为诸侯时,年四十有七,其后享国至五十年,寿数最高,而享国最久。此文王无逸之效也。”
【原文】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直解】则,是法。其字,指文王说。淫,是过。周公告成王,又叹息说道:“从今以后,嗣王不必远有所慕,惟取法我周文王可也。盖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故德泽深厚,而享国久长。此乃家法所存,子孙当世守而勿失者。王必以此为法则,凡观逸游田之事,虽不能尽无,皆当有节度而不可过。如观以察灾祥,必思翫物之当戒;逸以节劳瘁,必忧听政之或妨;游以省耕敛,必不敢无事而空行;田以讲武备,必不敢非时而轻动,则四者无淫纵之失矣。四者既省,国用有常,故万方之民,每岁贡赋,惟取正数之供,自正数外,别无分毫科泒以厉民。必如此,方为善法乃祖以尽无逸之道也。”夫观逸游田之不敢过是严于检身的事,万民惟正之供是宽于赋民的事,然必上无过动,而后下无滥取。若人君出入起居,稍不中节,则未免劳民伤财,而暴敛横征,亦将无所不至矣。此恭俭而取民有制,所以称为贤君也。
【原文】“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直解】无,是禁止之辞。皇,是自宽假的意思。训,是法。若,是顺。则字,也解做法字。愆,是过。酗于酒德,是纵酒的凶德。周公又告戒成王说:“今王取法文祖,须要常存儆戒之心,毋自宽假说:‘今日且为是耽乐也,无妨害。’殊不知人君一身,皇天监临之于上,万民瞻仰之于下,事事都要合乎天理,当乎人心。若或耽乐,则下非民之所法,上非天之所顺,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由是在位之人,都效法此等过逸之行,如商纣酗酒,而臣下化之相率而为酗酒之凶德。盖上行下效,其机如此。吾王其以此为戒,无若商王受之沉迷昏乱,酗于酒德哉!”夫周公告成王,既举文祖以为法,又指商受以为戒,皆自耳目之所及者言之,其警动成王之意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