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9/23页)

不久,四个人就爬到了一道山脊上。邬文英兴冲冲地把手朝下面一指说,看!那就是我姐家!众人起眼一望,只见下面山谷的一面缓坡上,竹树葱茏,掩映着三四户散布的农舍,还有几只山羊在悠闲地啃着青草,农舍的背后是望不到边的苍翠松林,一阵阵悦耳的松涛声随风飘来。静姝喜出望外,对邬文英说,姐!我喜欢这儿,简直是世外桃源啊!

邬秀英的家是泥砖墙盖的瓦顶,也是个枳壳树环绕、有龙门子可关的三合院。枳壳这种两三米高的灌木丛,春天要开带香气的白花,但它浑身长刺,密不透风,连野猫野兔都钻不过。邬秀英家有三间睡房,邬秀英两口子以及老奶奶和十岁的孙子,各占了一间,还有一间客房空着。考虑到静姝妹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邬文英就让她住了个单间,又不顾她的再三反对,自己在堆杂物的房子里另外安了个铺。

掐指算来,邬文英离开桫椤镇已有半年多了。从她内心来讲,她是不愿重返桫椤镇这个伤心之地的。为了静姝妹妹能轻松地过日子,能顺利生下儿子,她选择了委屈自己。半年前,她为了逃避黑旋风的蹂躏而被迫背井离乡,她猜想,当时肯定把称霸一方的黑旋风气得够呛。但时过境迁,黑旋风那家伙又是那么的花心,想来他也该气散了吧。正是邬文英的善良和将心比心,铸成了后来的大错,让她后半辈子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对山清水秀的这个寄居之地,静姝真是十二分的满意,大环境不必说,站在山脊上就可以望见山脚下青萝带似的青衣江。小环境也舒适可人,一门关尽,枳壳的绿篱特别给人以安全感。这家人喂的一条打猎的撵山狗黑豹,也很快就跟她混熟了,动不动就摇尾巴向她献殷勤。文英姐夫一家人,又都是古道热肠的山民,尤其是姐夫石留全,淳朴得简直跟江边的岩石没有两样。

在这种世外桃源一般悠闲的日子里,静姝一心一意地孕育起腹中的小宝宝来。为了胎儿的健康和智慧,她听从了过来人文英姐的劝告,尽量不去思念她的安迪。但有的时候,心境似乎特别的低沉,似乎特别的不受她理智的控制,对安迪刻骨铭心的思念,有时往往就像漫过堤岸的春水一样,突然就在她的血管里弥漫。那时,她就会借故走出枳壳的绿篱,走进幽深的松林,背靠一棵老松树的树干,从雪白的脖颈上取下那根银光闪闪的项链,打开那个心形的项坠,久久地端详着照片上的爱人……恍惚间,她的灵魂就会脱壳而去,她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她迷失在安迪湖水般蔚蓝的眼波里,她与他一起玩耍,一起欢笑,一起在岷江边的芦苇荡里做爱……直到担心她安全的文英姐循踪找来,把她呼唤回现实世界为止。10

好山好水的松林坡真是滋养人啊!加上注意心理调节,静姝胃口大开,感觉自己明显地胖了。秀英两口子变着法儿做好吃的招待她,饭桌上的菜常常都是山珍“海”味,时而是松林中捡来的松茸、野菜,时而是山上打来的山鸡、野兔,时而又是江里捕来的江团、青鳝。文英姐又是做菜的高手,她每每一闻到从灶房里飘出的菜香,就忍不住馋涎欲滴。她怕自己长胖了不受看,就故意忍嘴节食。文英姐就劝慰她说,俗话说,娘壮儿肥。你现在是两张嘴吃饭呢,你先不养得壮壮的,怎能生个胖小子啊?姐夫石留全是个很会过日子的男人,下地种庄稼,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样样都来。他买不起渔船,就自己做了一种叫做罾的渔具,以扳罾来捕鱼。静姝是知道的,扳罾这种捕鱼法,古来有之,扳罾在古代山水画上也常见,她却从未见过扳罾。这天闲来无事,静姝和文英姐就跟随姐夫来到青衣江边,看他怎样扳罾捕鱼。

扳罾的渔人,都是扛着网架,等到了江边才临时组装的。只见姐夫取过两根系好的细竹竿,先架成十字,在竹竿的四个末端拴上一张大小正好的方形网。静姝见那网的网下拴着坠子,正中间有个乳房状的小网,忙问那叫什么网。文英说,奶奶网呀。又见姐夫把十字竿的中心吊在一根楠竹竿的梢头。文英说,这根楠竹是当作支点的扳架。姐夫在楠竹竿的梢头又系了一根棕绳,棕绳上绑有数根阶梯似的横向细木棍儿作手柄,这罾就做成了。姐夫将扳架支在临水的江湾边,绷紧棕绳的手紧抓手柄,一手一手地沿绳后退,只见楠竹竿缓缓下栽,罾网就吃进了江水中。过了一会儿,姐夫又仰身沿着绳子拉动手柄,没进江水中的扳架就渐渐竖了起来。

那悬垂的小网里有三条五六寸长的鱼儿在乱蹦,被静姝一眼望见,就欣喜地拍手直叫,哇!三根鱼!

文英就取过笆篓,帮姐夫把鱼儿抓了进去。

姐夫时不时地扳罾出水,罾网随竹竿一起一落。

静姝见网里有时见鱼见虾,有时则是空网,就问,姐夫,你那网不拉那么频繁行不行?

姐夫说,不行!俗话不是说勤扳罾,懒撒网吗?

姐夫,你歇会儿,让我来拉两手吧!文英说。

姐夫边说,重啊,你小心点儿!边把拉绳交到文英手里。

文英摆开架势,蹬紧双腿,略感吃力,把罾网顺利放进江水中,少顷拉网出手,竟有两条活鱼儿。

静姝看得兴起,就凑到文英身边,伸手跃跃欲试说,让我来!

不行不行!你不能来!姐夫和文英一致坚决反对。

为啥呢?静姝犯了倔脾气,说,我偏要来!边说边去夺文英手里的拉绳。

文英忙把拉绳塞给姐夫,把静姝拉到一边说,怎么,忘了你怀有身孕啦?

静姝说,日子不是还早吗?

文英故意铁着脸说,早不早我不管。我问你,万一动了胎气可咋办?

静姝一听,就再不敢执拗了。

文英说,你也该坐下来歇会儿了。瞧那边有块大青石,我们过去坐坐吧!

这是江边的一块异形礁石,颜色青黑,乌溜溜的,两个女人走过去,找个地方并排坐了,眼睛就瞟向青衣江。只见蓝霍霍的江水从夹岸耸立的青山中间奔涌而来,峡谷的江心,有原木扎成的木排漂过。

文英说,妹子,姐心里其实有道坎,一直都翻不过去……

静姝说,姐,我明白你的心思。

唉!文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义父义母对我恩重如山,按理我该劝你打胎才是,如今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我心里羞愧啊!每晚临睡前,我都要念着观音菩萨默默祷告,我对义父义母不孝,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