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一 · 滦 阳 消 夏 录 一(第21/22页)

《书》:即《尚书》。见前注。

《礼》:即《礼记》。见前注。

译文

钱文敏公说:“上天降祸福,不是类似于君王的赏罚么?鬼神的鉴察,不是类似于官吏的审议么?假如有一份弹劾某人的奏章说:‘某人一生没有污点,做官也有政绩,但他家的门户向着不吉利的方向,建造住宅时冒犯凶日,这种罪名应当贬官。’主管官员是批准还是驳回呢?假如又有一份荐书说:‘某人一生污点很多,做官也很糟糕,但他家的门户向着吉方,建房时正值吉日,这种功德应当升官。’主管官员又是批准呢?还是驳回呢?人世上官员必定驳回的,鬼神会批准吗?因此,所谓阳宅之说,我始终是不相信的。”这个比喻非常明白,就是拿去问风水先生,也没有可以置辩的馀地。然而,就我所见,确实有凶宅:京师斜对给孤寺道南有一处宅院,我已经吊丧五次;粉坊琉璃街极北道西还有一处宅院,我已经吊丧七次。给孤寺宅院,宗丞曹学闵曾住过,刚搬进去,两个仆人就在同一天晚上一同暴亡,曹家害怕,当即迁走。粉坊琉璃街宅院,教授邵大生曾经住过,白天就常常见到怪异,邵教授不怕邪,终于死在这处住宅里。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刘文正公说:“《书经》记载周公曾卜地建城,《礼记》记载出行占卜吉祥的日子。如果没有吉凶,圣人为什么还要卜问呢?不过,圣人的占卜,恐怕已经不是当今术士们所能懂得了。”这才是公平合理的议论。

沧州潘班,善书画,自称黄叶道人。尝夜宿友人斋中,闻壁间小语曰:“君今夕毋留人共寝,当出就君。”班大骇,移出。友人曰:“室旧有此怪,一婉娈女子,不为害也。”后友人私语所亲曰:“潘君其终困青衿乎?此怪非鬼非狐,不审何物。遇粗俗之人不出,遇富贵之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沦落者,始一出荐枕耳。”后潘果坎以终。越十馀年,忽夜闻斋中啜泣声。次日,大风折一老杏树,其怪乃绝。外祖张雪峰先生尝戏曰:“此怪大佳,其意识在绮罗人上。”

注释

青衿(jīn):青色交领的长衫,周代学子的服装。古时用来指读书人。

(lǎn):困顿,不顺利。

绮罗人:指富贵人。

译文

沧州人潘班,擅长书画,自称黄叶道人。一次夜里在朋友的书斋里住宿,听见墙壁里有人小声说:“你今夜不要留别人在这儿住,我出去陪你。”潘班非常害怕,吓得赶紧搬了出去。朋友说:“书斋里过去就有这个怪物,是一个文雅温婉的女子,不害人的。”后来这位朋友私下里对亲近的人说:“潘君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秀才了么?书斋中的这个怪物不是鬼也不是狐狸精,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它遇见粗俗的人不出来,遇见富贵的人也不出来,唯有见了有才而落魄的人,它才出来侍寝。”后来潘班果然一生困顿不得志。十多年之后的一天夜里,忽然听到书斋里有哭泣声。第二天,大风刮断一棵老杏树,这个怪物也绝迹了。外祖父张雪峰先生曾经开玩笑说:“这个怪物真不错,她的见识可比富贵人家的女子高多了。”

陈枫崖光禄言:康熙中,枫泾一太学生,尝读书别业。见草间有片石,已断裂剥蚀,仅存数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陈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词。越一载馀,见丽女独步菜畦间。手执野花,顾生一笑。生趋近其侧,目挑眉语,方相引入篱后灌莽间,女凝立直视,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颊曰:“一百馀年,心如古井,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顿足数四,奄然而灭。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实曰:“古称盖棺论定,观于此事,知盖棺犹难论定矣。是本贞魂,乃以一念之差,几失故步。”晦庵先生诗曰:“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谅哉!

注释

碣:圆顶的墓碑。

畦(qí):田园中分成的小区。

修撰:官名。科举一甲第一名进士即授翰林院修撰。

晦庵先生:朱熹(1130—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别称紫阳,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人。南宋理学家、教育家。

译文

光禄大夫陈枫崖说:康熙年间,浙江枫泾有个太学生在别墅读书,见草丛中有一块石片,已经断裂剥蚀,上面有几十个字,偶然有一两句完整的句子,看来好似夭折女子的石碑。这个太学生向来好事,估计坟墓就在附近,于是就常常在残碑上陈设茶点果品,祈祝一些猥亵的话。大约过了一年多,见到一个漂亮的女子独自在菜畦间走。她手里拿着一枝野花,对着太学生嫣然一笑。太学生走到她的身旁,眉来眼去的,女子引着太学生来到篱笆后的灌木丛中,就站住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太学生,若有所思,忽然她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一百多年来,心像古井一样,难道一下子却被这放荡小子勾引动了心么?”她不停地顿脚,一下子就隐灭不见了。这才知道她就是坟墓里的鬼。修撰蔡季实说:“古语说盖棺定论,从这件事可知,盖棺也难定论呵。这本来是贞节的鬼魂,还因为一念之差,几乎失去她原来的操守。”朱熹有诗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确实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