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13/21页)
注释
唐太宗《三藏圣教序》:唐太宗为表彰玄奘法师赴西域各国求取佛经、回国后翻译三藏要籍而写的序言。
噫气:气壅塞而得通,吐气。
译文
唐太宗在《三藏圣教序》中说的风灾鬼难地区,好像就是如今辟展的吐鲁番。在吐鲁番沙漠中独自行走的人,往往听见叫自己的名字,一回答就随着叫声而去,不再回来了。又有风穴在天山,像井那么大,风不时从里面刮出来。每次风刮出来,在数十里之外的地方,先听到波涛声,过了一两刻钟风才来到。风所经过的地域直径不过三四里宽,人可以赶紧跑着躲避。躲避不及,就把许多车用粗绳连结在一起。即使这样也被风刮得上下颠簸,好像在大江浪涛上的船。如果只有一辆车遇到了风,那么连车马带人和货物,都会被风卷起来,轻得像树叶一样,飘飘然不知给刮到哪儿去了。这种风都是从南往北刮,过了几天又从北往南刮,好像呼吸的吐气吸气。
我在乌鲁木齐时,接到辟展转来的公文,说军校雷庭在某日,连人带马都被风刮过岭北,没有踪迹。又,昌吉的通判报告,某天午时,有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是特纳格尔遣送的犯人徐吉,被风刮来了。不久,特纳格尔的县丞报告,徐吉于当天逃走。一算时间,则从九点到十二点,他已经飞了二百多里地。这事在这个地方不奇怪,如果在别的地方可就成了异闻了。徐吉说,被风刮着时如醉如梦,身子像车轮子一样旋转不停,眼睛睁不开,耳边好像有万鼓乱鸣,嘴和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来,使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能喘过一口气来。
按,《庄子》中说“天地呼气,它的名字叫风”。气无所不到,不应该有孔穴。大概是气偶然聚在一起,因此产生了这种反常现象。就像火气偶然聚在巴蜀,就生成火井,水脉偶然聚在于阗,就成为黄河的源头一样。

何励庵先生言:相传明季有书生,独行丛莽间,闻书声琅琅,怪旷野那得有是。寻之,则一老翁坐墟墓间,旁有狐十馀,各捧书蹲坐。老翁见而起迎,诸狐皆捧书人立。书生念既解读书,必不为祸,因与揖让席地坐。问:“读书何为?”老翁曰:“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炼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导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其途纡而安。顾形不自变,随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明三纲五常之理,心化则形亦化矣。”
书生借视其书,皆《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有经文而无注。问:“经不解释,何由讲贯?”老翁曰:“吾辈读书,但求明理。圣贤言语,本不艰深,口相授受,疏通训诂,即可知其义旨,何以注为?”书生怪其持论乖僻,惘惘莫对。姑问其寿,曰:“我都不记。但记我受经之日,世尚未有印板书。”又问:“阅历数朝,世事有无同异?”曰:“大都不甚相远。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后,每闻某甲是圣贤,为小异耳。”书生莫测,一揖而别。后于途间遇此翁,欲与语,掉头径去。
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尝曰:“以讲经求科第,支离敷衍,其词愈美而经愈荒。以讲经立门户,纷纭辩驳,其说愈详而经亦愈荒。”语意若合符节。又尝曰:“凡巧妙之术,中间必有不稳处。如步步踏实,即小有蹉失,终不至折肱伤足。”与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
译文
何励庵先生说:相传明代末年有个书生,独自在丛生的草木间赶路,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很奇怪在空旷的野地里怎么能有这种声音。循声寻找,只见一个老翁坐在坟墓中间,旁边有十多只狐狸,各自捧书蹲坐着。老翁看见他,起身迎接,那些狐狸都捧着书像人一样站了起来。书生想既然懂得读书,必定不会害人,于是相互施礼,席地而坐。书生问:“读书为了什么?”老翁说:“我们都是修仙的。凡狐狸的求仙途径有两条:一条是采精气,拜星斗,渐渐达到通灵变化的地步,然后再修炼成正果,这是由妖而求仙。但是假如入了邪僻一路,就触犯了天条。这条路快速但是有危险。还有一条途径是先炼形成为人,既然修炼成人了,然后再讲习内丹,这是由人而求仙。采用吞吐导引的方法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要长久地坚持,自然能够圆满。这条路曲折而安全。但是形体不能自然而变,是随心而变,所以先读圣贤的书,明白三纲五常的道理,心思变化了,形体也就变化了。”
书生借过他的书来看,都是《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只有经文而没有注解。问:“经文不解释,怎么讲解贯通?”老翁说:“我们读书,只求明理。圣贤的言语,本来不艰深,口头讲授,疏通解释词义,就可以知道它的义理要旨,要注解做什么?”书生觉得他的议论怪僻,惘惘然不知所对。姑且问他的年寿,老翁回答说:“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学习经书时,世上还没有刻版印刷的书。”书生又问:“您经历了几个朝代,世事有没有同异?”答:“大都相差不太远。只是在唐朝以前,只有儒者。北宋以后,常听说某甲是圣贤,这点小有差别罢了。”书生不懂他的意思,作揖告辞。后来在路上遇见这个老翁,要想同他说话,老翁却掉转头径自走了。
按,这大概是何励庵先生编的寓言。先生曾经说:“用讲经文求取科第出身,把经书理解得支离破碎,凭着自己一知半解去解释,言词愈是华美,实际上对经文愈是荒疏。用讲经文树立门户,众说纷纭,辩论驳难,说法愈详细而对经文也愈是荒疏。”何励庵先生的意思和故事里老翁的看法完全一致。何励庵先生又曾经说:“凡是巧妙的手段方法,中间必然有不稳当的地方。如果步步踏实,即使有小的坎坷,也不至于跌得断腿伤脚。”这与老翁所说的修仙有两条途径,也是同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