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17/21页)

正好听说家庙要祭祀,丙就认真准备祭祀要用的所有东西,打算去祈祷福寿。之前的晚上,庙祝梦见神灵说:“丙备了丰盛的仪礼想要祭祀我,钱从哪儿来的?明天他来,叫他不要进庙。不合礼仪的祭祀,鬼神尚且不接受,何况是不合道义的祭祀!”第二天丙来到庙前,庙祝转达了神灵的话,不让他进庙。丙发怒不信,刚上台阶,抬东西的人都摔倒了,准备的器具也摔坏了,丙这才惊慌地回去了。

过了一年多,甲死了。那个浪荡子因为是同谋,所以经常来往丙家,趁机诱拐丙的女儿逃了。丙恼恨之极气死了,丙妻带着家产改嫁。他女儿到了德州被审出奸情,由官府遣送回原籍,打了一顿棍子后,由官府发落。当时丙的阴谋已败露,乙恨极了,变卖了家产把丙女买了来,让她陪睡三夜,又转卖给了别人。有人说,丙死时,乙还没有娶妻,丙妻就嫁了他。这不过是叫人开心的说法,其实没有这事。那个浪荡子后来当了乞丐,丙女沦落为娼妓,这倒确实有这样的事。

益都李词畹言:秋谷先生南游日,借寓一家园亭中。一夕就枕后,欲制一诗。方沉思间,闻窗外人语曰:“公尚未睡耶?清词丽句,已心醉十馀年。今幸下榻此室,窃听绪论,虽已经月,终以不得质疑问难为恨。虑或仓卒别往,不罄所怀,便为平生之歉。故不辞唐突,愿隔窗听挥麈之谈。先生能不拒绝乎?”秋谷问:“君为谁?”曰:“别馆幽深,重门夜闭,自断非人迹所到。先生神思夷旷,谅不恐怖,亦不必深求。”问:“何不入室相晤?”曰:“先生襟怀萧散,仆亦倦于仪文,但得神交,何必定在形骸之内耶?”秋谷因日与酬对,于六义颇深。如是数夕,偶乘醉戏问曰:“听君议论,非神非仙,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吟诗’乎?”语讫寂然。穴隙窥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檐角而去。园中老树参云,疑其木魅矣。

词畹又云:秋谷与魅语时,有客窃听。魅谓渔洋山人诗如名山胜水,奇树幽花,而无寸土艺五谷;如雕栏曲榭,池馆宜人,而无寝室庇风雨;如彝鼎罍洗,斑斓满几,而无釜甑供炊爨;如纂组锦绣,巧出仙机,而无裘葛御寒暑;如舞衣歌扇,十二金钗,而无主妇司中馈;如梁园金谷,雅客满堂,而无良友进规谏。秋谷极为击节。又谓明季诗庸音杂奏,故渔洋救之以清新;近人诗浮响日增,故先生救之以刻露。势本相因,理无偏胜。窃意二家宗派,当调停相济,合则双美,离则两伤。秋谷颇不平之云。

注释

挥麈(zhǔ)之谈:晋人清谈时,常挥动麈尾以为谈助,后因此称谈论为“挥麈”。

六义:诗经学名词。一般认为风、雅、颂是诗的分类;赋、比、兴是诗的表现手法。

山中木客解吟诗:苏轼的诗句,出自宋代李昉的《太平御览》引《舆地志》。相传秦时造阿房宫,到山里伐木的工匠,为了避战乱征役,躲进深山不再出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担心被抓回去,不与山外之人交往,只是和山下的村民交换东西,这些人被称为“木客”。他们时常一边伐木,一边相互吟歌唱和。

彝:盛酒器。鼎:古代烹煮用的器物,一般三足两耳。罍(léi):古代一种盛酒的容器。小口,广肩,深腹,圈足,有盖,多用青铜或陶制成。也指盥洗用的器具。洗:古代盥洗时接水用的金属器皿,形似浅盆。

甑(zènɡ):古代蒸饭的一种瓦器。底部有许多透蒸气的孔格,置于鬲上蒸煮,如同现代的蒸锅。炊爨(cuàn):烧火做饭。爨,灶。

中馈:酒食。

梁园:西汉梁孝王刘武营造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集离宫、亭台、山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陵园为一体,是供帝王游猎、娱乐等的多功能苑囿。金谷:晋石崇所筑的金谷园。后泛指富贵人家盛极一时但好景不长的豪华园林,多含讽喻义。

译文

益都人李词畹说:秋谷先生游历南方时,借住在一户人家的园亭里。一天夜里,上床躺下以后,想着作一首诗。正在沉思,听到窗外有人说道:“先生还没有睡吗?您的清词丽句,我已经醉心十多年。如今您下榻在这个房间,我荣幸偷听您的高论,虽然已经有一个月,始终没有机会跟您当面探讨,太遗憾了。又担心您可能会突然到别处去,不能向您尽情倾吐我心里所想的,那就将遗憾终生了。所以不顾唐突,想隔着窗听听您风雅的谈论,先生能不拒绝吗?”秋谷问:“您是谁?”答:“别墅幽深,重重的门户夜间都关闭,自然不是人迹所能到。先生的神思平和旷达,大概不会害怕,就不必深究了。”问:“为什么不进到房间见见面?”答:“先生的胸怀洒脱闲散,我也对礼仪形式感到厌倦。只要精神上交往,何必一定要形体接触呢?”秋谷于是每天同他应酬答对,发现对方对《诗经》六义造诣极深。就这样过了几个晚上,一天晚上,秋谷偶尔乘着醉意开玩笑问道:“听您的议论,不是神不是仙,不是鬼也不是狐,莫非是苏轼所说‘山中木客解吟诗’吗?”说完,对方寂然无声。秋谷从窗缝往外偷看,残月的微光中,有个蓬蓬的影子掠过水亭的檐角而去。园子里老树高耸入云,怀疑是树木的精怪。

李词畹又说:秋谷和精怪谈论时,有人偷听。精怪说,渔洋山人的诗就像名山胜水,奇树幽花,而没有一寸泥土来种植五谷;如同雕刻的栏杆,曲折的台榭,池苑馆舍,景色宜人,却没有遮蔽风雨的寝室;如同彝鼎罍洗这类古玩器皿,色彩错杂灿烂,堆满桌子,却没有釜甑这样用来烧火煮饭的炊具;如同编织锦绣,精巧得就像是仙女织的,却没有可以抵御寒暑的裘皮袍葛布衣;如同舞衣歌扇,美女众多,而没有主持家政料理饮食的主妇;如同梁孝王的兔园、石崇的金谷园,有满堂风雅的客人,而没有劝诫谏诤的良友。秋谷极为赞赏。又说明末的诗如平庸的音乐,杂乱鸣奏,所以渔洋山人以清新的诗风来挽救;近代人的诗,浮华的声响日日增加,所以先生用深刻显豁的诗风来挽救。从发展趋势来看,双方本来就相互借鉴,没有谁胜谁负的道理。精怪认为,两家宗派,应当调和互补,联合则双方都好,分离则双方都有损失。据说秋谷听了这段议论心中还很觉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