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 滦 阳 消 夏 录 四(第19/21页)
黄冠缁(zī)徒:僧侣道士。黄冠,道士所戴束发之冠,用金属或木类制成,其色尚黄,故曰黄冠,因此也作为道士的别称。缁,黑色,这里指黑衣。僧侣穿黑色衣服,故称“缁徒”。
译文
东光的马大还,夏天一个夜里在资胜寺藏经阁光着身子睡觉。忽然觉得有人拉他的胳膊说:“起来起来,不要亵渎了佛经。”马大还睁开眼,看到一个老人在身旁,问:“你是谁?”老人答道:“我是守护藏经阁的神。”马大还天性豁达,也不觉得害怕。当时月明如昼,请老人坐下对谈。问老人:“您为什么来守护藏经阁?”老人说道:“这是上天的指令。”马大还问:“儒家经典汗牛充栋,没听说有神守护,上天为何单单偏重佛经呢?”老人说道:“佛家以神道来实施教化,百姓有的信有的不信,所以安排神灵来守护;儒家以人道来实施教化,一般人都应当恭敬守护它,一般人也都知道恭敬守护,所以不用烦劳神灵之力。并非偏重佛经啊。”
马大还问道:“那么上天看待三教都一样吗?”老人说道:“儒家以修养自身为本位,以治人治国为功用。道家以清静为本位,以柔和为功用。佛家以安于现状为本位,以慈悲为功用。三教的宗旨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至于三教的最高目标都是教人为善,这没什么不同;对于万物都有所助益,也没什么不同。因为目标归宿大致相同,上天自然不能不让三教并存。可是儒家为百姓立命,而强调修炼自身道德;佛家道家都讲究修炼自身,而以馀力惠及万物。所以上天以彰显人道的儒教为主,以彰显神道的道教佛教作为辅助;也不能专以佛家道家来治理天下。这就是三教的不一致而一致,一致而又不一致的原因。大致说来,儒家好比五谷杂粮,一天不吃饭就会觉得饥饿,几天不吃饭一定就饿死了;佛家道家像是药物,用于生死得失的关头、喜怒哀乐的情感,用来宽解冤仇罪过,消除愤恨,比儒教来得快;佛教道教祸福因果的说法,用来打动无知的人,也比儒教更容易接受。只是要适可而止,不能把药当饭来吃,否则就会导致偏于一方,留下祸患。儒者有时空谈心性,把自己的主张与释迦牟尼和老聃混为一谈;有时排斥打击佛道二家,如同对付仇家敌寇,这都是小家子气的片面见解。”马大还问:“佛道之流,往往有道士僧徒恣意兴妖作怪,如果不努力攻击它,不是在人间留下了祸患吗?”老人说道:“我刚才谈论的是三教的根本。若是从细枝末节来说,岂止佛家道家会遗留祸患,儒家遗留的祸患难道还少吗?就是你喝醉了酒裸身而睡,恐怕也未必是周公、孔子的礼法吧。”马大还惭愧谢罪。
两人又畅谈到天亮,老人才辞别而去。究竟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有人说,是狐精啊。

百工技艺,各祠一神为祖。倡族祀管仲,以女闾三百也
;伶人祀唐玄宗,以梨园子弟也
。此皆最典。胥吏祀萧何、曹参
,木工祀鲁班,此犹有义。至靴工祀孙膑
,铁工祀老君之类
,则荒诞不可诘矣。长随所祀曰钟三郎,闭门夜奠,讳之甚深,竟不知为何神。曲阜颜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转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书燕说,固未为无益。”
注释
管仲(约前723或前716—前645):名夷吾,谥曰敬仲,春秋战国期间齐国的政治家、军事家。
女闾三百:《战国策·东周策》云:“齐桓公宫中女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由于管仲在历史上最早公开大规模设娼,所以被后世妓女奉为祖师与神明。
梨园子弟:原指唐玄宗时梨园宫廷歌舞艺人,后泛指戏曲演员。
胥吏:胥和吏都是指代官府的各类办事人员和差役,后世遂有人将胥、吏并称。萧何(前257年—前193年):西汉初期的政治家。曹参(?—前190年):字敬伯,泗水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开国功臣、名将,是继萧何后的汉代第二位相国。
孙膑:生卒年不详,战国时期军事家,兵家代表人物。
老君:中国道教对老子的神化称呼,又称“太上老君”。
译文
各行各业的艺人,都各自供奉一位神灵作为祖师。妓女祭祀管仲,是因为他建议齐桓公设三百处女闾作为淫乐场所;伶人祭祀唐玄宗,是因为他首设梨园教习歌舞子弟。上述祭祀历史都比较长。官府小吏祭祀萧何、曹参,木工祭祀鲁班,这都有些根据。至于靴匠祭祀军事家孙膑,铁匠祭祀道学家老子之类,就荒唐得无法追究根据了。长班这一类人祭祀的叫钟三郎,祭祀时在夜里关着门,神秘莫测不愿意说,竟不知祭祀的是什么神。曲阜的颜介子说:“钟三郎一定是中山狼的同音。”先父姚安公说:“这个看法不一定对,也不一定不对。牵强附会,曲解原意,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先叔仪庵公,有质库在西城中。一小楼为狐所据,夜恒闻其语声,然不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群往听之。忽闻负痛疾呼曰:“楼下诸公,皆当明理,世有妇挞夫者耶?”适中一人,方为妇挞,面上爪痕犹未愈。众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闻者无不绝倒。仪庵公曰:“此狐以一笑霁威,犹可与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