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 滦 阳 消 夏 录 四(第17/21页)
译文
女巫郝老婆子,是村妇当中那种狡猾诡诈的人。我小的时候,在沧州吕氏姑母家里见到过她。她自己说狐神附在她的身上,能断定别人的吉凶祸福。凡是人家琐碎的家务事,她也都一一知道得很详细。所以相信她的人很多。实际上是她分派同伙到各处,结交婢女老妈子这样一类人,刺探别人家隐秘的事情,以便达到她欺诈行骗的目的。曾经有一个孕妇,问郝氏自己怀的是男是女。郝氏应许是个男孩,后来女人却生了个女孩。女人责问郝氏,为什么神的话不灵验,郝氏瞪着眼睛说:“你本来应该生男孩,某月某日你娘家送来二十个饼,你拿出六个供奉公婆,藏起十四个自己吃。阴司责怪你不孝,所以转男成女。你还不醒悟吗?”这女人不知道这是事先已经被郝氏打探到了,惊恐万分服服帖帖认罪。郝氏巧于牵扯的掩饰就类似这样。有一天,正在烧香招神,郝氏忽然端坐朗声说道:“我是真狐神。我们虽然和人混杂住在一起,其实各自吐纳修炼形体,怎么愿意与乡间老妇结缘,干预人家的琐事?这个老妇诡计多端,用妖术骗钱,却冒用我们的名义。所以今天我真的附在她身上,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奸恶。”接着,狐精一一数落郝氏暗地里的丑恶的行为,还一一列举她的同伙姓名。说完,郝氏像是忽然从梦中醒来,狼狈逃走了。后来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侍姬之母沈媪言:高川有丐者,与母妻居一破庙中。丐夏月拾麦斗馀,嘱妻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溲秽水,作饼与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忽噭然一声。丐起视之,则有巨蛇自口入,啮其心死矣。丐曳而埋之。沈媪亲见蛇尾垂其胸臆间,长二尺馀云。
译文
我侍妾的母亲沈老太太说:高川县有个乞丐,和母亲、妻子住在一座破庙里。夏天乞丐拾了一斗多一点儿的麦子,叫妻子磨面给母亲吃。妻子藏起了好面,把粗面用馊了的脏水和了,做饼给母亲吃。这天晚上下大雷雨,黑暗中,妻子忽然“噭”地叫了一声。乞丐起来一看,是一条大蛇从妻子的嘴进去,吃她的心,把她咬死了。乞丐把妻子拉出去掩埋了。沈老太太亲眼看见蛇的尾巴垂在乞丐妻子的胸部,有两尺多长。

有两塾师邻村居,皆以道学自任。一日,相邀会讲,生徒侍坐者十馀人。方辩论性天,剖析理欲,严词正色,如对圣贤。忽微风飒然,吹片纸落阶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视之,则二人谋夺一寡妇田,往来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恶其伪,故巧发其奸欤。然操此术者众矣,固未尝一一败也。闻此札既露,其计不行,寡妇之田竟得保。当由茕嫠苦节,感动幽冥,故示是灵异,以阴为呵护云尔。
注释
茕嫠(lí):寡妇。
译文
有两个私塾先生邻村住着,都宣称把继承和宣扬道学作为自己的责任。有一天,两人约定集合一处讲学,十几个学生门徒陪坐一旁。两个人辩论人性和天命,剖析天理人欲,都神态严肃,一本正经,如同面对圣贤讲话一般。忽然一阵微风,将纸片刮起,在讲坛的台阶下不停地旋转飞舞。生徒们捡起一看,原来是两位老师的往来密信,内容都是策划夺取一个寡妇的田产。这也许是神灵厌恶他们的虚伪,才用巧妙手段揭露他们的奸诈阴谋。然而,这样干的人多了,并没有一一败露。听说两位塾师的私信暴露后,诡计无法实施,寡妇的田产得以保存下来。这应当是那位孤独的寡妇苦苦守节,感动了鬼神,所以才显现灵异暗中保护。

李孝廉存其言:蠡县有凶宅,一耆儒与数客宿其中
。夜闻窗外拨剌声,耆儒叱曰:“邪不干正,妖不胜德。余讲道学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语曰:“君讲道学,闻之久矣。余虽异类,亦颇涉儒书。《大学》扼要在诚意,诚意扼要在慎独。君一言一动,必循古礼,果为修己计乎?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语录,龂龂与诸儒辩,果为明道计乎?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胜,则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讲何学乎?此事不以口舌争,君扪心清夜,先自问其何如,则邪之敢干与否,妖之能胜与否?已了然自知矣,何必以声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缩不能对。徐闻窗外微哂曰:“君不敢答,犹能不欺其本心。姑让君寝。”又拨剌一声,掠屋檐而去。
注释
孝廉:汉武帝时设立的察举考试,以任用官员的一种科目,孝廉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意思。明时用作对举人的雅称。
耆(qí)儒:年老博学的读书人。
译文
举人李存其说:蠡县有一处凶宅,一位老儒生和几个客人住在里面。夜里窗外“扑棱”响了一声,老儒叱骂道:“邪不能侵正,妖不能胜德。我讲道学三十年了,还怕你么!”窗外好像是一位女子的声音说:“你讲道学,我早就听说了。我虽然是个异类,但也读过不少儒家的书。《大学》的要义在于诚意,诚意的要领在慎独。你的一言一行,必定要遵循古礼,果真是为了自己修身么?也许是有点儿为了名声好听吧?您著书立说,振振有词地同诸位儒者争辩,果然是为阐明道理打算吗?也许是还有一点儿好胜的心思吧?修炼自身、宣扬道学,是天理;为了名声而争强好胜,则是人欲的自私。你连自己的私欲也抑制不了,还讲什么学?这事儿我不跟你争论,你在寂静的夜里扪心自问,你自己怎么样,那么邪敢不敢侵犯你,妖能不能胜过德?你应该完全明白,何必对我这样声嘶力竭呢?”老儒汗流如雨,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听见窗外嘲笑道:“你不敢回答,说明你还能不欺骗你的本心。我暂且让你睡吧。”又是“扑棱”一声,怪物掠过屋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