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18/19页)
注释
雍正甲辰:雍正二年(1724)。
译文
东光人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年考中举人。后来留滞京师,没有什么成就,于是到吕仙祠中求梦。他梦见神向他出示了一首诗:“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到雍正五年,开始规定帽顶的制度,他的帽子上铜盘六瓣恰如梅花,才醒悟了第一句诗的意思。以为仙鹤是一品服,三台是宰相位,第一句既然已经应验,末尾两句也必然会应验。后来他由中书舍人的官职升到奉天知府,因事又贬降军臺,所在地叫葵苏图,实际是第三军臺。官文减省笔画,凡“臺”都减写成“台”字,恰好符合诗中的“三台”。又果然是过了九年才归来。在塞外时,他自署别号叫“云中鹤”,用的就是诗中的词语。后来他对姚安公讲述此事,姚安公说:“‘霍’字上部是个‘雲’字头,下部是‘鹤’字的半边,正好隐含了君的姓,也不是无所指的。”霍易书先生感叹地说:“岂止是这样呢!早年气盛,锐意进取,自认为卿相之位可以立即到手,终于遭致颠仆挫折。由此看来,第二句诗是神对我的告诫,可惜当时没有仔细体会。”

古以龟卜。孔子系《易》,极言蓍德,而龟渐废。《火珠林》始以钱代蓍,然犹烦六掷。《灵棋经》始一掷成卦
,然犹烦排列。至神祠之签,则一掣而得,更简易矣。神祠率有签,而莫灵于关帝;关帝之签,莫灵于正阳门侧之祠。盖一岁之中,自元旦至除夕,一日之中,自昧爽至黄昏,摇筒者恒琅琅然。一筒不给,置数筒焉。杂遝纷纭,倏忽万状,非惟无暇于检核,亦并不容于思议。虽千手千目,亦不能遍应也。然所得之签,皆验如面语,是何故欤?其最奇者,乾隆壬申乡试
。一南士于三月朔日斋沐以祷,乞示试题。得一签曰:“阴里相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是科《孟子》题为“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至“汤九尺”,应首句也。《论语》题为“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应第二句也。《中庸》题为“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应第四句也。是真不可测矣。
注释
《火珠林》:火珠林卦法的代表作。相传是陈抟的老师麻衣道者所作。麻衣道者为唐末宋初人,善相术,为中国历史上术数名人。
《灵棋经》:一部完整、系统地记述古代杂卜的著作,它为后代术数中影响最大的“签书”产生和发展开辟了路径。
壬申:乾隆十七年(1752)。
译文
古代用龟甲来占卜。孔子在《易经》作系辞,大力提倡用蓍草占卜,于是龟卜渐渐没人用了。《火珠林》中首先用钱卜代替蓍卜,但是要掷六次,还嫌繁琐。《灵棋经》中的卜法是掷一次便能成卦,但是排列起来也很麻烦。至于神祠中的签,一抽便得卦辞,就更简便了。神祠都有签,但都不如关帝祠灵验;关帝祠的签,最灵验的莫过于正阳门边的关帝祠。一年之中,从元旦到除夕,一天之中,从凌晨到黄昏,摇筒者始终琅琅地不断。一个筒供不上,就预备几个筒。杂沓纷乱,转瞬之间便有各种情况,不但没工夫检核,也没工夫思考。即便是长了一千只手一千只眼,也应答不过来。但所得到签,都灵验得好像当面推算出来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其中最神奇的,是乾隆壬申年的乡试。有个南方人在三月初一日斋戒沐浴后祷告,请求透露试题。得到一签,上写道:“阴里相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这一年的考题《孟子》题是“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到“汤九尺”,那一段应了第一句。《论语》题为“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应了第二句。《中庸》题为“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应了第四句。这事真是不可理解。

孙虚船先生言:其友尝患寒疾,昏愦中觉魂气飞越,随风飘荡。至一官署,谛视门内皆鬼神,知为冥府。见有人自侧门入,试随之行,无呵禁者。又随众坐庑下,亦无诘问者。窃睨堂上,讼者如织。冥王左检籍,右执笔,有一两言决者,有数十言数百言乃决者,与人世刑曹无少异。琅珰引下,皆帖伏无后言。忽见前辈某公盛服入,冥王延坐,问讼何事。则诉门生故吏之辜恩,所举凡数十人,意颇恨恨。冥王颜色似不谓然,俟其语竟,拱手曰:“此辈奔竞排挤,机械万端,天道昭昭,终罹冥谪。然神殛之则可,公责之则不可。种桃李者得其实,种蒺藜者得其刺,公不闻乎?公所赏鉴,大抵附势之流,势去之后,乃责之以道义,是凿冰而求火也。公则左矣,何暇尤人?”某公怃然久之,逡巡竟退
。友故与相识,欲近前问讯。忽闻背后叱叱声,一回顾间,悚然已醒。
注释
罹(lí):遭受苦难或不幸。
逡(qūn)巡:因为有所顾虑而徘徊不前。
译文
孙虚船先生说:他的朋友曾经得了寒病,昏迷中只觉得灵魂飞了出去,随着风到处飘荡。他来到了一个官府,仔细地观看,只发现门里面都是一些鬼神,就知道这是地府。他看见有人从侧门进去,他也试着跟着走,没人阻止他。他又跟着众人坐在廊庑下,也没人查问他。他偷偷地看了一下公堂上,告状的人川流不息。阎王左手拿着案卷,右手拿着笔,有的案件一两句话就判决了,有的讲了十几句或几百句才解决,这与人世间审理案件没什么差别。判决后,罪犯们被戴上脚镣手铐给带下去,都服服帖帖不说二话。忽然他看见一位前辈某公穿戴整齐地进来了,阎王请他坐下,问他要告什么事。某公就说他的门生和旧时的小吏忘恩负义,列举了几十个人,看样子很气愤。然而阎王似乎不以为然,等他说完了之后,便拱拱手说:“这些人到处奔走,互相排挤,狡诈万端,天道昭昭,他们终究要受到阴间的惩罚。但是鬼神处罚他们可以,你责骂他们就不行。种桃种李的得到果实,种植蒺藜的得到它的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你所赏识的,大都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人,你大势已去,就责怪他们,还用道义来要求他们,这就好像是凿冰求火。你自己错了,怎么能埋怨别人?”某公怅然若失了好久,迟疑不决地退了下去。孙虚船的朋友与某公是老相识,想上去问候一下。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呵斥他,他回头去看,一下子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