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 如 是 我 闻 一(第11/26页)

职官奸仆妇,罪止夺俸,以家庭暱近,幽暧难明。律意深微,防诬蔑反噬之渐也。然横干强迫,阴谴实严。

戴遂堂先生言:康熙末,有世家子挟污仆妇。仆气结成噎膈。时妇已孕,仆临殁,以手摩腹曰:“男耶?女耶?能为我复仇耶?”后生一女,稍长,极慧艳。世家子又纳为妾,生一子。文园消渴,俄夭天年。女帷簿不修,竟公庭涉讼,大损家声。十许年中,妇缟袂扶棺,女青衫对簿,先生皆目见之,如相距数日耳。岂非怨毒所钟,生此尤物以报哉?

注释

暱(nì):亲近。

文园:指汉司马相如,因司马相如曾任文园令,后人以“文园”代称。消渴,中医学病名。口渴,善饥,尿多,消瘦。包括糖尿病、尿崩症等。

缟袂:白衣。这里指丧服。缟,未经染色的绢。袂,张开的袖子。

青衫:借指微贱者的服色。

译文

在职官员奸污仆人的妻子,处罚不过取消俸禄而已,这是因为主仆经常生活在一起,难免亲昵,关系暧昧难以判明是非。律法从细微深远处着想,就是防止产生诬陷或反咬一口的风气。但是如果强逼奸污,阴曹的处罚是很重的。

戴遂堂先生说:康熙末年,有个世家子要挟奸污了仆人的妻子。仆人怨气郁结,得了噎膈绝症。当时仆人的妻子已经怀孕,仆人临死前用手摸着妻子的腹部说:“是男还是女?能为我复仇吗?”后来妻子生了个女儿,长大后又聪明又漂亮。世家子又把这个女儿纳为妾,生了个儿子。但世家子得了消渴病,不久就死了。这个妾却淫乱不已,终于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大损世家名声。十几年中,世家子的夫人身着丧服,扶棺送葬,他的妾身着青衫,对簿公堂,戴先生都亲眼看到了,好像发生在几天之前的事。这岂不是那位被奸污的女子怨愤积聚,而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报仇的吗?

遂堂先生又言:有调其仆妇者,妇不答。主人怒曰:“敢再拒,箠汝死。”泣告其夫。方沉醉,又怒曰:“敢失志,且剚刃汝胸。”妇愤曰:“从不从皆死,无宁先死矣。”竟自缢。官来勘验,尸无伤,语无证,又死于夫侧,无所归咎,弗能究也。然自是所缢之室,虽天气晴明,亦阴阴如薄雾;夜辄有声如裂帛。灯前月下,每见黑气,摇漾似人影,即之则无。如是十馀年,主人殁,乃已。未殁以前,昼夜使人环病榻,疑其有所见矣。

译文

戴遂堂先生又说:有个主人调戏仆人的妻子,那个女人不答应。主人生气地说:“你敢拒绝,我打死你。”女人哭着告诉了丈夫。当时丈夫正烂醉着,也生气地说:“你敢失节,我用刀扎死你。”她悲愤地说:“屈从不屈从都是一死,不如先死了吧。”竟然自缢身亡。官府前来验尸,尸体上没有伤痕,死者说的话没有旁证,又是死在丈夫身边,无法归罪于谁,追究不下去。然而,从此之后,女人自杀的那间屋子,即便天气晴朗,也是阴森森的像是有薄雾飘浮;到了夜里就发出声响,如同撕扯布帛。灯前月下,每每可以看到黑气摇荡,像人影一样,走近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主人死后才消停。主人临死之前,白天黑夜派人环绕床前守着,怀疑他看到了什么。

乌鲁木齐军吏邬图麟言:其表兄某,尝诣泾县访友。遇雨,夜投一废寺。颓垣荒草,四无居人,惟山门尚可栖止,姑留待霁。时云黑如墨,暗中闻女子声曰:“怨鬼叩头,求赐纸衣一袭,白骨衔恩。”某怖不能动,然度无可避,强起问之。鬼泣曰:“妾本村女,偶独经此寺,为僧所遮留。妾哭詈不从,怒而见杀。时衣已尽褫,遂被裸埋,今百馀年矣。虽在冥途,情有廉耻。身无寸缕,愧见神明。故宁抱沉冤,潜形不出。今幸逢君子,傥取数翻彩楮,剪作裙襦,焚之寺门,使幽魂蔽体,便可愬诸地府,再入转轮。惟君哀而垂拯焉。”某战栗诺之,泣声遂寂。后不能再至其地,竟不果焚。尝自谓负此一诺,使此鬼茹恨黄泉,恒耿耿不自安也。

注释

愬(sù):诉说,告发。

译文

乌鲁木齐的军吏邬图麟说:他的表兄,有一次到泾县去访友。在途中遇上了一场雨,夜里只好投宿到一座废弃的寺庙。这座破庙围墙已经倒塌,庙里到处都是野草,四周也没有人居住,只有庙门前能坐下来歇会儿,他想姑且待在这儿,等雨停了再赶路。当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黑暗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我这个怨鬼给您叩头,请您送给我一身纸衣,我会记住您的恩德。”表兄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估计无可躲避,勉强起身来问她的身世。女鬼哭着说:“我本来是个乡下姑娘,有一次偶然独自经过这里,被庙里的和尚拦截留下来。我哭着骂着不从,和尚发怒把我杀了。当时我的衣服被全部扒光,就全身赤裸着给埋了,到现在有一百多年了。虽然在地府,还是有廉耻之心的。现在我身上一丝不挂,愧见神明。我宁可心怀冤屈,潜藏着不出来。今天有幸能遇到君子,如果您能给我找几张彩纸剪成衣服,在庙门前焚烧,让我遮遮身子,我就可以到地府去诉说冤屈,转世投胎了。希望您哀怜我,救救我吧。”表兄战战兢兢答应了她的要求,她的哭声才停止。但是,表兄身上没有彩纸,后来也没有机会再到那里去,一直没有焚烧纸衣。他曾自己说有负于这个女鬼,让她含冤于黄泉之下,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心里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