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 如 是 我 闻 一(第12/26页)

于道光言:有士人夜过岳庙,朱扉严闭,而有人自庙中出。知是神灵,膜拜呼上圣。其人引手掖之曰:“我非贵神,右台司镜之吏,赍文簿到此也。”问:“司镜何义?其业镜也耶?”曰:“近之,而又一事也。业镜所照,行事之善恶耳。至方寸微暧,情伪万端,起灭无恒;包藏不测,幽深邃密,无迹可窥,往往外貌麟鸾,中韬鬼蜮,隐慝未形,业镜不能照也。南北宋后,此术滋工,涂饰弥缝,或终身不败。故诸天合议,移业镜于左台,照真小人;增心镜于右台,照伪君子。圆光对映,灵府洞然:有拗捩者,有偏倚者,有黑如漆者,有曲如钩者,有拉杂如粪壤者,有溷浊如泥滓者,有城府险阻千重万掩者,有脉络屈盘左穿右贯者,有如荆棘者,有如刀剑者,有如蜂虿者
,有如狼虎者,有现冠盖影者,有现金银气者;甚有隐隐跃跃,现秘戏图者。而回顾其形,则皆岸然道貌也。其圆莹如明珠,清澈如水晶者,千百之一二耳。如是者,吾立镜侧,籍而记之,三月一达于岳帝,定罪福焉。大抵名愈高则责愈严,术愈巧则罚愈重。春秋二百四十年,瘅恶不一
,惟震夷伯之庙
,天特示谴于展氏,隐慝故也。子其识之
。”士人拜受教,归而乞道光书额,名其室曰“观心”。
注释
拗捩(liè):不顺。
虿(chài):古书上说的蝎子一类的毒虫。
瘅(dàn)恶:憎恨坏人坏事。瘅,憎恨。
震夷伯之庙:出自《汉书·五行志》:“九月己卯晦,震夷伯之庙。”似乎是上天发出警示,不要让大夫代代为官,独掌朝政而昏昧。
识(zhì):记。
译文
于道光说:有个读书人夜里经过岳庙,红色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却有人从庙里出来。他知道这是神灵,就合掌加额,长跪而拜,呼叫上圣。那人伸手扶住他说:“我不是高贵的神道,是右台司镜的小吏,到这里送文案册簿。”问:“司镜是什么意思?是业镜吗?”答:“差不多,但又是另一件事。业镜所照,是判断人们做过的事情性质是善是恶。至于人们内心细微的隐曲,真诚与虚伪,万种头绪,起灭无常;还有包藏着的难以测量的心思,幽深细密,找不到可以窥看的途径,往往外貌像麒麟鸾凤那般高贵,心里却掩藏着鬼蜮伎俩,这一类人的隐恶没有露出形迹,业镜就照不见。南北宋以后,人们伪装内心的技术更加工巧,掩饰弥补,有人竟然终身都不败露。所以众天神合议,把业镜移到左台,照真小人;增设心镜在右台,照伪君子。两个镜子圆光相对映照,人们的内心就清清楚楚照出来了:有固执的,有偏心的,有黑如漆的,有曲如钩的,有拉杂如粪土的,有混浊如泥污的,有心机深险千遮万挡的,有脉络盘曲左穿右贯的,有像荆棘的,有像刀剑的,有像蜂和蝎子的,有像狼虎的,有现出做官的冠服和车盖的,有现出金银珠宝形状的;甚至有隐隐约约现出男女秘戏图的。而回顾人们的外形,却都是神态庄严的道学家的面貌。内心圆润光亮像明珠,清澈像水晶的,千百个人中只有一两个罢了。这些情况,我站立在镜的旁边,都记录下来,三个月送给岳帝一次,由岳帝决定降罪或赐福。大约是名声愈高就责备愈严,心术愈巧就惩罚愈重。春秋二百四十年,其中值得憎恨的坏人坏事不止一处,上天却只用雷击夷伯的庙,特别表示对展氏的谴责,是因为他隐匿了罪恶。你要记住。”士人敬受教诲,回来后恳求于道光书写匾额,把自己的居室命名为“观心”。

有歌童扇上画鸡冠,于筵上求李露园题。露园戏书绝句曰:“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皆叹其运意双关之巧。露园赴任湖南后,有扶乩者,或以鸡冠请题,即大书此诗。余骇曰:“此非李露园作耶?”乩忽不动,扶乩者狼狈去。颜介子叹曰:“仙亦盗句。”或曰:“是扶乩者本伪托,已屡以盗句败矣。”
注释
夭斜:亦作“夭邪”,袅娜多姿的样子。
译文
有个歌童的扇面上画有鸡冠花,在筵席上他请李露园题字。李露园戏书绝句,诗写道:“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大家都赞叹这首绝句在运意上有一语双关之妙。李露园赴任湖南后,我遇到一个扶乩者,有人以“鸡冠”为题请求扶乩者写诗,扶乩者用大字书写了这首鸡冠诗。我惊异地说:“这不是李露园写的吗?”乩忽然不动,扶乩者狼狈逃走。颜介子感叹道:“乩仙也盗用他人诗句。”有人说:“这个扶乩者本来是假托的,经常因为剽窃句子而败露。”

从兄坦居言:昔闻刘馨亭谈二事。其一,有农家子为狐猸,延术士劾治。狐就擒,将烹诸油釜。农家子叩额乞免,乃纵去。后思之成疾,医不能疗。狐一日复来,相见悲喜。狐意殊落落,谓农家子曰:“君苦相忆,止为悦我色耳,不知是我幻相也。见我本形,则骇避不遑矣。”欻然扑地,苍毛修尾,鼻息咻咻,目睒睒如炬,跳掷上屋,长嗥数声而去。农家子自是病痊。此狐可谓能报德。其一亦农家子为狐媚,延术士劾治。法不验,符箓皆为狐所裂。将上坛殴击,一老媪似是狐母,止之曰:“物惜其群,人庇其党。此术士道虽浅,创之过甚,恐他术士来报复。不如且就尔婿眠,听其逃避。”此狐可谓能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