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九 · 如 是 我 闻 三(第7/24页)

福州学使署,本前明税珰署也。奄人暴横,多潜杀不辜,故至今犹往往见变怪。余督闽学时,奴辈每夜惊。甲申夏,先姚安公至署,闻某室有鬼,辄移榻其中,竟夕晏然。昀尝乘间微谏,请勿以千金之躯与鬼角。因诲昀曰:“儒者谓无鬼,迂论也,亦强词也。然鬼必畏人,阴不胜阳也;其或侵人,必阳不足以胜阴也。夫阳之盛也,岂恃血气之壮与性情之悍哉?人之一心,慈祥者为阳,惨毒者为阴;坦白者为阳,深险者为阴;公直者为阳,私曲者为阴。故易象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苟立心正大,则其气纯乎阳刚,虽有邪魅,如幽室之中鼓洪炉而炽烈焰,冱冻自消。汝读书亦颇多,曾见史传中有端人硕士为鬼所击者耶?”昀再拜受教。至今每忆庭训,辄悚然如侍左右也。

注释

珰:汉代武职宦官帽子的装饰品。后借指宦官。

奄人:古代称被阉割的男人。特指宦官。奄,同“阉”。

甲申:乾隆二十九年(1764)。

译文

福州学使的官署,原是明朝掌管税收的太监的官署。太监残酷专横,暗中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所以这个官署至今还常常发生鬼怪变异。我任福建学使时,仆人们每天夜里都受到惊吓。乾隆甲申年夏天,先父姚安公到官署来,听到某个房间有鬼,就把床搬进去睡,整夜安然无事。我曾经找机会劝他,请他不要拿宝贵的生命去跟鬼较量。先父趁机教诲我说:“儒家说无鬼,那是迂阔的论调,也是强辞夺理。但是鬼肯定怕人,是因为阴不能胜阳;有的鬼能害人,是因为那人的阳气不足以抵御阴气。阳气之盛,难道是靠身体的壮实和性格的强悍吗?人的心地,慈祥的为阳,惨毒的为阴;襟怀坦白的为阳,城府深又阴险的为阴;公正刚直的为阳,自私卑鄙的为阴。所以《易经》的卦象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只要为人心地光明正大,就有纯粹的阳刚之气,即使有鬼魅,也好像在暗冷的房子里生起大炉子,燃起熊熊烈火,阴冷之气自然消失。你读的书也很多了,可曾看到史传中有品行端庄的人被鬼侵害的吗?”我拜了两拜,领受教诲。时至今日,每当想起先父的教训,就心中一惊,像是依然站在他身旁一样。

束州邵氏子,性佻荡。闻淮镇古墓有狐女甚丽,时往伺之。一日,见其坐田塍上,方欲就通款曲。狐女正色曰:“吾服气炼形,已二百馀岁,誓不媚一人。汝勿生妄念。且彼媚人之辈,岂果相悦哉?特摄其精耳,精竭则人亡,遇之未有能免者。汝何必自投陷阱也!”举袖一挥,凄风飒然,飞尘眯目,已失所在矣。先姚安公闻之,曰:“此狐乃能作此语,吾断其后必生天。”

注释

款曲:殷勤。

译文

束州邵家的公子,行为放荡。他听说淮镇古墓中有很漂亮的狐女,就经常去悄悄等着。一天,他见一个狐女坐在田埂上,正想过去献殷勤。狐女严正地说:“我服气炼形,已经二百多年了,发誓不媚惑一个人。你不要心生妄想。何况那些媚惑人的狐精,果真是出于相爱吗?不过是摄取你的精气罢了,精气衰竭,人就得死,遇上它们没有能幸免的。你又何必自投陷阱呢!”说完一挥袖子,顿时冷风瑟瑟,尘土飞扬,迷住了他双眼,狐女已不知去向。先父姚安公听了这个故事,说:“这个狐女能说出这种话,我断定她日后一定能升天。”

献县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剧盗也。一夕,金梁梦其父语曰:“夫盗有败有不败,汝知之耶?贪官墨吏,刑求威胁之财,神奸巨蠹,豪夺巧取之财,父子兄弟,隐匿偏得之财,朋友亲戚,强求诱诈之财,黠奴干役,侵渔干没之财,巨商富室,重息剥削之财,以及一切刻薄计较、损人利己之财,是取之无害。罪恶重者,虽至杀人亦无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恶也。若夫人本善良,财由义取,是天道之所福也;如干犯之,是为悖天。悖天者终必败。汝兄弟前劫一节妇,使母子冤号,鬼神怒视,如不悛改,祸不远矣。”后岁馀,果并伏法。

金梁就狱时,自知不免,为刑房吏史真儒述之。真儒余里人也,尝举以告姚安公,谓盗亦有道。又述巨盗李志鸿之言曰:“吾鸣骹跃马三十年,所劫夺多矣,见人劫夺亦多矣;盖败者十之二三,不败者十之七八。若一污人妇女,屈指计之,从无一人不败者。”故恒以是戒其徒。盖天道祸淫,理固不爽云。

注释

骹(xiāo):响箭。

译文

献县李金梁、李金桂两兄弟,都是江洋大盗。一天晚上,李金梁梦见他的父亲对他说:“做强盗的人有的败露,有的没有败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凡是贪官污吏刑罚威逼得来的钱财,老奸巨猾的人巧取豪夺得来的钱财,父子兄弟隐瞒藏匿得来的钱财,朋友亲戚之间强求诈骗得来的钱财,狡猾的奴仆役官侵吞渔利得来的钱财,大商人和富足人家加重利息剥削得来的钱财,以及一切刻毒薄恩、斤斤计较、损人利己得来的钱财,你去偷去抢不必担心有什么祸害。那些罪恶深重的人,即使杀了他们也没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上天所厌恶的人。如果一个人本来很善良,钱财也是通过正当的方法而得的,是上天所保佑的;如果你侵犯了他,就冒犯了上天。冒犯上天一定会失败。你们兄弟前不久抢劫了一个节妇,让她们母子含冤号哭,鬼神愤怒地看着,如不思悔改,灾祸不久就降临。”过了一年多,他们兄弟二人果然被捕然后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