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二 · 槐 西 杂 志 二(第13/30页)
注释
喧呶(náo):形容声音嘈杂。
译文
我原来的仆人兰桂说:他刚到京城的时候,跟别人住在福清会馆里,会馆门外是乱坟岗。一个夜晚,没有月光,他听到乱纷纷的喧闹声、哭泣声,还有几个人劝解的声音。他想这片荒地没有人家,一定是鬼在争斗。兰桂从门缝偷偷地向外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屏住呼吸仔细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是一个男子为他的妻子迁葬,错把别人家妻子的棺材挖走了。被错挖走棺材的女人有丈夫,就埋在附近。这个死鬼说自己的妻子被人抢走了,就该用挖坟人的妻子来抵偿。可那个女死鬼不答应,于是吵起来。恰好巡夜的人敲锣经过,群鬼这才没了声响。不知这场争执后来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那位错迁的女鬼,将来和那边男人合葬时又是怎样的情形。如此说来,说鬼魂依附神主牌而不依附坟墓,大概是错误的吧!

虞惇有佃户孙某,善鸟铳,所击无不中。尝见一黄鹂,命取之。孙启曰:“取生者耶?死者耶?”问:“铁丸冲击,安能预决其生死?”曰:“取死者直中之耳,取生者则惊使飞而击其翼。”命取生者。举手铳发,黄鹂果堕。视之,一翼折矣。其精巧如此。适一人能诵放生咒,与约曰:“我诵咒三遍,尔百击不中也。”试之果然。后屡试之,无不验。然其词鄙俚,殆可笑噱,不识何以能禁制。又凡所闻禁制诸咒,其鄙俚大抵皆似此,而实皆有验,均不测其所以然也。
译文
虞惇家有个雇工孙某,擅长打鸟枪,瞄准目标没有打不中的。虞惇曾经看见一只黄鹂,就让孙某打下来。孙某问道:“你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虞惇奇怪地问:“铁弹发射,怎么能预先决定黄鹂是生是死呢?”孙某说:“假如要死的,我就直接打中它;假如要活的,我就先把它惊飞起来,再打它的翅膀。”虞惇就说要活的。孙某抬手射击,黄鹂果然掉落下来。拿来一看,折了一只翅膀。孙某的射术精湛到如此程度。碰巧,有个人能念诵放生的咒语,他与孙某相约说:“我诵念三遍咒语,而你就是打上一百枪也不中。”试了一下果然这样。以后又多次试验,没有不灵验的。然而那咒语粗俗不堪,听起来实在可笑,不知它怎么能让神射手射不中的。而且,凡是听到过的起禁制作用的各种咒语,粗俗可笑的程度大致全都像放生咒一样,却都很灵验,都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蔡葛山先生曰:“吾校《四库》书,坐讹字夺俸者数矣,惟一事深得校书力。吾一幼孙,偶吞铁钉,医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日渐尪弱。后校《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云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三碗,与小儿食,其铁自下。依方试之,果炭屑裹铁钉而出。乃知杂书亦有用也。此书世无传本,惟《永乐大典》收其全部
。余领书局时,属王史亭排纂成帙。苏沈者,苏东坡、沈存中也,二公皆好讲医药。宋人集其所论,为此书云。”
注释
《苏沈良方》:又名《苏沈内翰良方》,原书十五卷。是北宋末年(一说为南宋)佚名编者根据沈括的《良方》(又名《得效方》、《沈氏良方》、《沈存中良方》)十卷与苏轼的《苏学士方》(又名《医药杂说》)整理编撰而成的医学书籍。现流行本为十卷。本书近似医学随笔的体裁,广泛论述医学各方面问题。
《永乐大典》:编撰于明代永乐年间,初名《文献大成》,是中国的百科全书式的文献集。全书目录六十卷,正文两万馀卷,装成一万馀册,约3.7亿字,这一古代文化宝库汇集了古今图书七八千种。《永乐大典》惨遭浩劫,大多亡于战火,今存不到八百卷。
译文
蔡葛山先生说:“我校勘《四库全书》时,因为校错文字而几次被罚了俸禄,只有一件事,因为校勘图书而意外得到很大的收获。我有个小孙子,偶尔误吞了铁钉,医生用朴硝等药物催泻,铁钉没有泻下来,人却一天天虚弱了。后来,我校勘《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说剥取新炭的皮,磨成粉末,用它调三碗粥,给小孩子吃了,铁钉自然会泻出来。我按照药方试了试,果然见炭末裹着铁钉泻了出来。这才知道杂书也有用处。这本书世间没有流传本子,只有在《永乐大典》中收录全文。我在主持书局工作时,让王史亭编定成册。苏沈就是苏东坡、沈存中,这两位先生都喜欢谈论医药。宋代的人收集他们的议论,编成这本书。”

叶守甫,德州老医也。往来余家,余幼时犹及见之。忆其与先姚安公言:常从平原诣海丰,夜行失道,仆从皆迷。风雨将至,四无村墟,望有废寺,往投暂避。寺门虚掩,而门扉隐隐有白粉大书字。敲火视之,则“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二语也。进退无路,乃推门再拜曰:“过客遇雨,求神庇荫;雨止即行,不敢久稽。”闻承尘板上语曰:“感君有礼。但今日大醉,不能见客,奈何?君可就东壁坐,西壁蝎窟,恐遭其螫;渴勿饮檐溜,恐有蛇涎;殿后酸梨已熟,可摘食也。”毛发植立,噤不敢语。雨稍止,即惶遽拜谢出,如脱虎口焉。姚安公曰:“题门榜示,必伤人多矣。而君得无恙,且得其委曲告语。盖以礼自处,无不可以礼服者;以诚相感,无不可以诚动者。虽异类无间也。君非惟老于医,抑亦老于涉世矣。”
译文
叶守甫,是德州的老医生,常来往我家,我小时候还见过他。记得他曾与先父姚安公说过一件事:他经常从平原县到海丰县去,有一次,夜里迷了路,仆从也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风雨将至,四周又没有村落,他远远看见远处有一荒废的古庙,就赶过去避雨。庙门虚掩着,门板上隐隐约约有白粉写成的大字。他点着火一看,上面写着“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两句话。但他当时进退无路,于是推开门,拜了两拜祝告说:“过客途中遇雨,恳求神灵暂且容纳;雨一停就走,绝不敢久留。”忽然听到屋顶天花板上有声音说:“感谢您有礼貌。但今天我喝醉了,无法见客,怎么办呢?您可以靠着东墙坐,西墙有蝎子洞,怕它螫着您;渴了不要喝屋檐流下的水,怕里面有蛇的口涎;殿后的酸梨树果子已经熟了,你可以摘下来吃。”叶守甫吓得毛发直立,一声不敢出。雨稍稍小一点儿,就慌忙拜谢,急匆匆走了,像脱离虎口一样。姚安公说:“在门上题字告示,必定因为伤人很多了。而你能够平安无事,反而得到了忠告,这都是得益于您委婉、谦恭的话语。大约以礼节要求自己的人,就没有人不被你的礼节所折服;用诚意来感召,就没有人不被你的诚意所感动。即使是异类,这一点儿也没有区别。你不但医道老到,处世也是十分老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