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二 · 槐 西 杂 志 二(第15/30页)

凡女子淫佚,发乎情欲之自然。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绐,或势劫利饵耳。相传某巨室喜狎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多买端丽小儿未过十岁者;与诸童媟戏时,使执烛侍侧。种种淫状,久而见惯,视若当然。过三数年,稍长可御,皆顺流之舟矣。有所供养僧规之曰:“此事世所恒有,不能禁檀越不为,然因其自愿。譬诸挟妓,其过尚轻;若处心积虑,凿赤子之天真,则恐干神怒。”某不能从,后卒罹祸。夫术取者造物所忌,况此事而以术取哉!

注释

顽童:此处指娈童。《商书》:即《尚书·商书》。

梅赜伪古文:《尚书》是儒学经典中最重要的经典,但是,西晋永嘉年间天下大乱之后,汉代及汉以前流传的今、古文《尚书》均告散失。到东晋之初,任豫章内史的梅赜从民间找到《尚书》的一个孤本,献给朝廷。自南宋起,朱熹等人怀疑梅氏献的《尚书》并不是古本。明代梅鷟推测梅传《尚书》是魏晋间人所作。清代阎若璩在梅鷟论证的基础上,撰写了《尚书古文疏证》,自此,梅赜的《孔传古文尚书》并非汉孔安国的原始传本这一结论,得到了定案。今人研究认为,梅氏本虽然不是真正的孔壁古文,但实际可看作古文《尚书》在西晋时代的一个汇纂辑佚本。

《逸周书》:原名《周书》,在性质上与《尚书》类似,是我国古代历史文献汇编,今人多以为此书主要篇章是战国时期所作。美男破老:利用年轻的外宠之臣以谗毁老成人。

译文

杂书记载,传说玩弄男童最早始于黄帝时代,钱辛楣詹事就主张这种说法,还能举出名字,现在我已经忘记了。这大概是后人的附会寄托。玩弄男童的事最早见于《尚书·商书》,但出自晋人梅赜的伪古文《尚书》,也不足以作为根据。《逸周书》说:“美貌男子迷惑君主、离间老臣”,大概指的就是这类人吧?《周礼》谈及生理有缺陷的男子打官司的事,注释认为这种人是先天生理缺陷,不能与女子交媾。然而从古到今,没有因为不能与女子交媾而打官司的事;典籍里文字简单质朴,我怀疑也是指这类事情。

大凡女子纵欲放荡,是出自她们性欲的本能。供玩弄的男孩,本来没有这样的欲望,都是年幼受到欺骗,要么被胁迫,要么被利诱。相传某个富豪喜欢淫乱漂亮伶俐的男孩,可是又担心他们害羞拒绝,就买回许多不足十岁的漂亮男孩;自己和男孩淫乱取乐时,就让他们举着蜡烛在一边侍奉。久而久之,种种淫秽的情状,小孩子看惯了,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等过了三几年,孩子们长大些时,可以供他玩弄了,就像顺水行舟那样自然就范,听从他摆布了。有一个由富豪供养的和尚规劝他说:“世上常有这种事,我也不能禁止施主不去做这等事。然而要出于他们的自愿。就如同玩弄妓女一样,罪过还算轻些;假如处心积虑,去摧残孩子天生的童真,恐怕天神也会发怒的。”富豪不听劝告,终于招致大祸。凭借权术谋取,是造物主忌恨的,更何况是这种下三滥的事,还处心积虑去做呢!

东光有王莽河,即胡苏河也。旱则涸,水则涨,每病涉焉。外舅马公周箓言:雍正末,有丐妇一手抱儿,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妇弃儿于水,努力负姑出。姑大诟曰:“我七十老妪,死何害!张氏数世,待此儿延香火,尔胡弃儿以拯我?斩祖宗之祀者尔也!”妇泣不敢语,长跪而已。越两日,姑竟以哭孙不食死。妇呜咽不成声,痴坐数日,亦立槁。不知其何许人,但于其姑詈妇时,知为姓张耳。有著论者,谓儿与姑较,则姑重;姑与祖宗较,则祖宗重。使妇或有夫,或尚有兄弟,则弃儿是。既两世穷嫠,止一线之孤子,则姑所责者是。妇虽死有馀悔焉。

姚安公曰:“讲学家责人无已时。夫急流汹涌,少纵即逝,此岂能深思长计时哉!势不两全,弃儿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儿存,终身宁不耿耿耶?不又有责以爱儿弃姑者耶?且儿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儿又不育,悔更何如耶?此妇所为,超出恒情已万万。不幸而其姑自殒,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犹沾沾焉而动其喙,以为精义之学,毋乃白骨衔冤,黄泉赍恨乎!孙复作《春秋尊王发微》,二百四十年内,有贬无褒;胡致堂作《读史管见》,三代以下无完人。辨则辨矣,非吾之所欲闻也。”

注释

《春秋尊王发微》:宋代孙复撰。十二卷。全书“尊王”意识强烈。孙复是宋代第一位以《春秋》名家的学者,《春秋尊王发微》也是今存宋人第一部篇幅完整的《春秋》学专著,可以看作是“新《春秋》学”成立发扬的重要标杆。

胡致堂:胡寅(1098—1156),字明仲,建宁崇安(今属福建)人。学者称“致堂先生”。胡安国侄。徽宗宣和三年(1121)进士。钦宗靖康初召为校书郎,从祭酒杨时受学。高宗建炎中因张浚荐,擢起居郎。上书陈抗金大计,反对苟安议和,言词切直。绍兴中为中书舍人,力阻遣使入金。出知严州、永州。官至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秦桧当国,深忌之,以讥讪朝政落职,安置新州。桧死复官。卒谥文忠。著有《论语详说》、《读史管见》和《斐然集》等。

译文

东光县有一条王莽河,即胡苏河。天旱时水干见底,发大水时河流涨满,人们常常害怕过河。岳父马周箓先生说:雍正末年,有个讨饭妇人,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扶着生病的婆婆,涉水过河。走到河中间,婆婆扑倒在水里。讨饭妇人扔掉儿子,用力背起婆婆出水。婆婆大骂道:“我是七十岁的老太婆,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张家几代人,就指望这个孩子承继香火,你为什么把儿子抛开来救我?断绝祖宗祭祀的人,就是你啊!”讨饭妇人只是哭,不敢回答,直挺挺地跪着。过了两天,婆婆痛哭孙子,绝食而死。讨饭妇人哭到发不出声音,痴痴呆呆地坐了几天,也成为一具枯尸。不知她是哪里人,只是听到婆婆骂她时,知道她姓张而已。有人写文章议论,说儿子与婆婆比较,婆婆重要;婆婆与祖宗比较,祖宗重要。假使讨饭妇人还有丈夫,或者丈夫有兄弟,那么抛开儿子是对的。既然两代穷寡妇,只有一线单传的独子,那么婆婆的责备是对的。这个讨饭妇人即使死后,还是应该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