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三 · 槐 西 杂 志 三(第18/30页)

余在翰林日,侍读索公尔逊同斋戒于待诏厅。厅旧有何义门书“衡山旧署”一匾,又联句一对。今联句尚存,匾则久亡矣。索公言:前征霍集占时,奉参赞大臣檄调。中途逢大雪,车仗不能至,仅一行帐随。姑支以憩,苦无枕,觅得二三死人首,主仆枕之。夜中并蠕蠕掀动,叱之乃止。余谓此非有鬼,亦非因叱而止也。当断首时,生气未尽,为严寒所束,郁伏于中;得人气温蒸,冻解而气得外发,故能自动。已动则气散,故不再动矣。凡物生性未尽者,以火炙之皆动,是其理也。索公曰:“从古战场,不闻逢鬼;吾心恶之,谓吾命衰也,今日乃释此疑。”

注释

侍读:官名。从四品,可充任南书房侍值、上书房教习及提督、总纂、纂修等官。斋戒:在祭祀或行大礼前,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斋”是取“齐”的意义),不与妻妾同房,减少娱乐活动(“戒”是戒除欲望),表示诚心致敬,称为“斋戒”。这里指值班。

译文

我在翰林院供职的时候,有一天和侍读索尔逊公一道在待诏厅值班。这所厅堂上原有何义门书写的“衡山旧署”匾额,左右有联句一对。现在联句尚存,而匾额久已不见了。索公说:他曾经参加征讨霍集占的战役,奉参赞大臣的命令随部调动。中途遇上大雪,道路艰难,车仗等物资不能及时供给,一行人只带着帐篷走,没有其他物资。到了晚上,姑且支起帐篷歇息,没有枕头,睡不下去,他们就找来两三个死人头,主仆几个当枕头枕着睡。半夜,死人头蠕动起来,他对着这些头大声呵斥,才止住不动。我告诉他说,这不是鬼,死人头也不是听到呵斥才停止不动。这些人被斩首时,生气还没有完全消尽,残馀的生气被严寒凝固,郁结在里面;用来做枕头,由于人的体温,消解了冰冻而生气外发,所以能自己动起来。而一动之后,生气消散,所以又不再动了。凡是生气未尽的动物躯体,用火烤它,都会颤动,就是这个道理。索公说:“自古不曾听说战场上会遇到鬼;遇到此事,本来心里不舒服,以为自己的生命衰微了,今天才消释了疑虑。”

崔庄多枣,动辄成林,俗谓之枣行。户郎切。余小时,闻有妇女数人,出挑菜,过树下,有小儿坐树杪,摘红熟者掷地下。众竞拾取。小儿急呼曰:“吾自喜周二姐娇媚,摘此与食。尔辈黑鬼,何得夺也?”众怒詈,二姐恶其轻薄,亦怒詈,拾块击之。小儿跃过别枝,如飞鸟穿林去。忽悟村中无此儿,必妖魅也。姚安公曰:“赖周二姐一詈一击,否则必为所媚矣。凡妖魅媚人,皆自招致。苏东坡《范增论》曰:‘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译文

崔庄枣树多,到处枣树成林,当地人习惯称它为“枣行”。音户郎切。我小的时候,听说有几个妇人,出去挖菜,路过枣树下,有一个小孩子坐在树梢上,摘了红熟的枣扔到地下。几个人争着拣拾。小孩子急忙叫喊道:“我喜欢周二姐娇艳妩媚,摘这些枣给她吃。你们这些黑鬼,为什么也来抢啊?”众人气愤地骂他,周二姐厌恶他轻薄,也气愤地怒骂,还拣起土块打他。小孩子跳到别的树枝上,就像飞鸟一样穿过树林跑了。她们这才想起村子里没有这个小孩子,肯定是妖魔。姚安公说:“亏得周二姐一骂一打,否则必定被妖魔媚惑了。凡是妖魅媚惑人,都是人自己招引的。苏东坡在《范增论》中说:‘东西一定首先自身腐烂,然后才会生出虫子来。’”

有选人在横街夜饮,步月而归。其寓在珠市口,因从香厂取捷径。一小奴持烛笼行,中路踣而灭。望一家灯未息,往乞火。有妇应门,邀入茗饮。心知为青楼,姑以遣兴。然妇羞涩低眉,意色惨沮。欲出,又牵袂固留。试调之,亦宛转相就。适携数金,即以赠之。妇谢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爱,有长随某住某处,渠久闲居,妻亡子女幼,不免饥寒。君肯携之赴任,则九泉感德矣。”选人戏问:“卿可相随否?”泫然曰:“妾实非人,即某妻也。为某不能赡子女,故冒耻相求耳。”选人悚然而出,回视乃一新冢也。后感其意,竟携此人及子女去。求一长随,至鬼亦荐枕,长随之多财可知。财自何来?其蠹官而病民可知矣。

译文

有个候选官员夜里到横街饮酒,酒后趁着月色步行回去。他住在珠市口,就从香厂抄近路走。有个小僮仆拿着灯,走到半路,小僮仆跌了一跤,灯笼弄灭了。远远看到有一户人家还没有熄灯,就过去借火。有个妇人开门出来,还请官员进去喝茶。官员心里清楚,这是个妓女,就想消遣一下。但是妇人神情羞涩,低着头,神色像是沮丧无奈的样子。官员想离开时,妇人又拉着他的衣袖,一定要他留下。官员就和她调情,那个妇人也很温柔地顺从了。官员身边刚好带了几两银子,就拿出来给她。妇人推辞,不肯接受,只是请求说:“如果您还念着今夜的恩爱,有个做过官员仆役的某人,住在某个地方,失业很久了,老婆死了,孩子年幼,难免吃不饱穿不暖。假如您能雇用这个人,带他去上任,那么他的亡妻也会感谢您的恩德。”候选官员开玩笑地说:“你能不能跟我去呢?”妇人流下泪来,说:“我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人的妻子。因为他不能养活子女,所以我不顾羞耻来求您。”候选官员吓了一跳,赶快离开这房子,回头看时,却是一座新坟。后来,候选官员被妇人的诚意所感动,就带着那个人和他的子女赴任去了。为了请求一个官员随从的职位,以至于鬼也献身,官员随从能发大财就可以想见了。财从哪里来?他贪污公家的和搜刮百姓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牛犊马驹,或生鳞角,蛟龙之所合,非真麟也。妇女露寝,为所合者亦有之。惟外舅马氏家,一佃户年近六旬,独行遇雨,雷电晦冥,有龙探爪按其笠。以为当受天诛,悸而踣。觉龙碎裂其裤,以为褫衣而后施刑也。不意龙捩转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