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三 · 槐 西 杂 志 三(第20/30页)

按,欧洲的书不讲佛家轮回的学说,而采纳天堂和地狱的说法,也讲到善行和恶举不能相互抵销。但是说善恶不能抵销,这是断绝了恶人向善的路。一般来说善与恶可以抵销,但恩和怨不能抵销,这就是人们平常说的,冤家债主,必须要本人来清算。一般的善恶可以抵销,大的善行和恶事不能抵销。曹操赎回蔡文姬,不能不说是义举,但怎么能抵销他篡夺王位、弑君的罪行呢?曹操虽然没有篡位,但他把自己比作周文王,他是有篡位的用心的,只是怕众人议论罢了。在来生,人们不一定再相遇,恩怨相报不一定相等,所以,因为有缘而聚合到一起,或许在几世之后。

宋村厂从弟东白庄名,土人省语呼厂里。仓中旧有狐。余家未析箸时,姚安公从王德庵先生读书是庄。仆隶夜入仓院,多被瓦击,而不见其形,惟先生得纳凉其中,不遭扰戏。然时见男女往来,且木榻藤枕,俱无纤尘,若时拂拭者。一日,暗中见一人循墙走,似是一翁,呼问之曰:“吾闻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乎?”翁拱手对曰:“凡兴妖作祟之狐,则不敢近正人;若读书知礼之狐,则乐近正人。先生君子也,故虽少妇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无邪心也。先生何反自疑耶?”先生曰:“虽然,幽明异路,终不宜相接,请勿见形可乎?”翁磬折曰:“诺。”自是不复睹矣。

译文

宋村厂堂弟东白的庄子名称,当地人简称为“厂里”。仓库里原有狐精。我们家族还没有分家的时候,姚安公在这个庄子跟随王德庵先生读书。奴仆夜晚走进仓库院子,经常被瓦片打中,却看不见狐精的形状,只有王先生在院子里乘凉,没有被狐精骚扰戏弄。不过,经常看见有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而且所用的木床藤枕,没有一点儿灰尘,好像时常有人擦拭似的。有一天,王先生在昏暗中看见一个人沿着墙脚走过,好像是个老翁,就喊住问他:“我听说狐精不敢靠近正人君子,我大概不是正人君子吧?”老翁拱手行礼,回答说:“凡是兴妖作怪的狐精,就不敢靠近正人君子;如果是知书识礼的狐精,就喜欢靠近正人君子。先生您是正人君子,所以即使是狐精中的少妇少女,也不回避先生,是因为确信先生没有邪念啊。先生怎么反过来怀疑自己呢?”王先生说:“虽然这样说,但是阴间和人世到底不同,相互接近总是不合适的,请不要显形好吗?”老翁鞠躬说:“好吧。”从此再也看不见狐精了。

沈瑞彰寓高庙读书,夏夜就文昌阁廊下睡。人静后,闻阁上语曰:“吾曹亦无用钱处,尔积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铸铜佛,送西山潭柘寺供养,冀仰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声曰:“咄咄大错!布施须己财。佛岂不问汝来处,受汝盗来金耶?”再听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云集之时,倘闻此语,应如霹雳声也。

译文

沈瑞彰借住在高庙读书,夏天夜里,就在文昌阁的廊下睡觉。一天,夜深人静时,他听到阁楼上有人说:“我们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你积攒这么多钱干什么?”另一个回答:“我想用这些钱去铸个铜佛,送到西山的潭柘寺供养起来,希望托福保佑,让我早点儿脱形为人。”前一个啐着说:“呸呸!你真是大错特错了!向佛布施,必须用自己的钱。难道佛不问你的钱财来路,就接受你偷来的钱吗?”再听,没有声音了。野狐说得好啊!当施主们云集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应当如同霹雳一声。

瑞彰又言:尝偕数友游西山,至林峦深处,风日暄妍,泉石清旷,杂树新绿,野花半开。眺赏间,闻木杪诵书声。仰视无人,因揖而遥呼曰:“在此朗吟,定为仙侣。叨同儒业,可请下一谈乎?”诵声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觅路追寻者,瑞彰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辈身列黉宫,乃在此携酒榼看游女,其鄙而不顾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众乃止。

注释

黉(hónɡ)宫:学宫。

酒榼(kē):古代盛酒的器具。

译文

沈瑞彰又说:曾经和几个朋友一起到西山游玩,走到山林幽深的地方,风和日丽,水清石白,树木泛出新绿,野花半开。众人正眺望欣赏间,忽然听到树顶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抬头看,并没有人,有个朋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作揖施礼,远远地呼喊说:“在这里朗朗读书,必是神仙中人。我们也算是读书人,能否请你下来聚谈聚谈呢?”读书的声音忽然停止,过了一会儿,读书声又响起,却在远处的小溪对岸了。有的朋友要寻声追寻,沈瑞彰劝阻他们说:“世外之人,值此良辰美景尚知珍惜时间,钻研典籍。我们虽然是太学生,却在此带着酒壶,看游玩的女人,他鄙视我们,不理我们,是对的,我们何必不知趣,跋涉着去找人家呢?”众人这才罢休。

沧州有一游方尼,即前为某夫人解说因缘者也,不许妇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虽小家以粗粝为供,亦欣然往。不劝妇女布施,惟劝之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张公家,一范姓仆妇,施布一匹。尼合掌谢讫,置几上片刻,仍举付此妇曰:“檀越功德,佛已鉴照矣。既蒙见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顷见尊姑犹单衫。谨以奉赠,为尊姑制一絮衣可乎?”仆妇踧踖无一词,惟面頳汗下。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惜闺阁多传其轶事,竟无人能举其名。

注释

粗粝(lì):粗粮,糙米。泛指粗劣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