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27/28页)

,古书多佚矣。其可见完帙者,刘敬叔《异苑》、陶潜《续搜神记》,小说类也。《飞燕外传》、《会真记》,传记类也。《太平广记》,事以类聚,故可并收。今一书而兼二体,所未解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伶玄之传,得诸樊嬺,故猥琐具详;元稹之记,出于自述,故约略梗概。杨升庵伪撰《秘辛》,尚知此意,升庵多见古书故也。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留仙之才,余诚莫逮其万一;惟此二事,则夏虫不免疑冰。刘舍人云:‘滔滔前世,既洗予闻;渺渺来修,谅尘彼观。’心知其意,倘有人乎?”

因先生之言,以读先生之书,如叠矩重规,毫厘不失,灼然与才子之笔,分路而扬镳。自喜区区私议,尚得窥先生涯涘也。因附记于末,以告世之读先生书者。乾隆癸丑十一月,门人盛时彦谨跋

注释

时彦:盛时彦,字松云。清代北平(今北京市)人,为乾隆年间文学家纪昀弟子。从纪昀游,素为纪昀所倚重并引为知己。

稗(bài)官脞(cuǒ)记:民间传说的琐碎记载。稗官,小官。小说家出于稗官,因此后代称野史小说为“稗官”。脞,琐细。

虞初(约前140—前87):西汉小说家,号黄车使者。

干宝:字令升,生卒年不详,东晋文学家、史学家。

刘敬叔《异苑》:刘敬叔,生年不详,大约卒于公元486年,少颖敏有异才,有《异苑》十卷传世。《异苑》,志怪小说集,皆言神怪之事。陶潜《续搜神记》:《续搜神记》,又名《搜神后记》,是《搜神记》的续书,题为东晋陶潜撰。所记有元嘉十四年(437)、十六年(439)事,皆陶潜死后事,故疑此书为伪托,或为经后人增益而成。

《飞燕外传》、《会真记》:《飞燕外传》,旧本题汉伶元撰,描写汉成帝时赵飞燕淫乱宫闱之事。《会真记》,又名《莺莺传》,作者为唐人元稹(779—831)。见前注。

樊嫟(nì):事见汉代伶玄所撰的《赵飞燕外传》:“樊嫟谓昭仪曰……”嫟,古代女子人名用字。

元稹之记:指《莺莺传》。

杨升庵伪撰《秘辛》: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明代文学家。记诵之博,著述之富,在明代杨慎可推为第一。杨慎喜欢伪撰古书,以证实自己的理论。“秘辛”就是秘密,指极其机密、隐私的事情,《秘辛》为其伪撰之作。

乾隆癸丑:乾隆五十八年(1793)。

译文

河间先生纪昀主持校勘皇家秘籍二十多年,他的学问和文章名满天下。但是为人天性孤高严厉,不太喜欢结交朋友。公务之馀,不过是焚香扫地,关门写书罢了。年近七十岁了,就不再用那些词赋烦心,只是经常追记、补写一些旧闻轶事,用来消遣打发时间养老。最初写了《滦阳消夏录》,又写了《如是我闻》,再写《槐西杂志》,都已经被刻坊书商出版发行了。今年夏秋之际,又写下了四卷书,取用庄子的话“姑妄听之”作为题目。因为之前的三本书,还没有脱稿,就被那些钞胥私下里抄去了。这样的版本字句遗漏和错别字都很多,因此《姑妄听之》这本书特意交给盛时彦校对。

我曾经说过,先生写的书,虽然是以小说的形式,但是其主要意义是勉励告诫,没有一句不是经典的见解,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至于文中辨析名理,精深微妙;引经据典,都有凭有据,这就显示了纪昀先生的知识广泛。对事件的叙述和对材料的取舍安排,记叙结构的连贯性,描写景物相互映衬,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又突出了事物的真谛,显示了著作功底。这些读者也许就不一定都知道了。也许会有人说:“先生只是用他的业馀技能,用笔墨文字娱乐罢了。”然而这样再看先生的书和小说有多大差别呢?著书立说必须引经据典并且融会贯通,这样之后才能有正确的主旨思想;必须参考史事精心裁断,这样文章才能条理明晰;必须博览群书知晓诸子百家,这样才能变化无穷。就像建筑大师建造宫殿,千根柱子的大楼,和几根房梁的小房子,它们的结构是一样的。所以不懂得撰写著作道理的人,就是解释评论经史典籍,不是杂乱就是粗陋;懂得撰写著作道理的人,就算只是写小说野史或是杂谈琐议,也会很有条理章法。

纪昀先生曾经说过:“《聊斋志异》盛行一时,但是这是才子的文笔,不是著书立说人的风格。虞初之后,干宝之前,这个时期的古代小说大多失传了。小说中能找到的完整版本,只有刘敬叔的《异苑》、陶潜《续搜神记》,小说一类。《飞燕外传》、《会真记》,传记一类。《太平广记》,这些故事是按类汇总,所以可以一起收录。现在这一本书同时兼有几种体裁,这是难以理解的。小说是记录奇闻轶事的,属于纪实叙事的,不比戏曲中的对白情节,可以随心所欲修饰虚构。伶玄写的《赵飞燕外传》,因为是根据樊嬺的故事,所以庸俗猥琐的事情都很详细;元稹写的《莺莺传》,是对自身经历的描写,所以简略得只有个框架。杨升庵编造《秘辛》,尚且知道要记实,是因为升庵看古书看得多。时下的《聊斋志异》,那些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致入微曲折离奇,摹绘得活灵活现。如果是自己的经历,似乎没有自我宣扬这个道理;如果是代言别人的经历,那么作者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呢?难以理解啊。留仙的才华,我实在是比不上万分之一;只不过这两个疑惑,不免像《庄子·秋水》中的夏虫疑冰那样见识浅陋。刘舍人曾经说过:‘滔滔前世,既洗予闻;渺渺来修,谅尘彼观。’能够理解他的深意的,还有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