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三 · 滦 阳 续 录 五(第3/14页)

,取其地涌之清泉,始有冲虚之致。其收贮畏寒畏暑,畏湿畏蒸,犯之则味败。其新者不甚佳,必庋阁至十年以外,乃为上品,一罂可值四五金。然互相馈赠者多,耻于贩鬻。又大姓若戴、吕、刘、王,若张、卫,率多零替,酿者亦稀,故尤难得。或运于他处,无论肩运、车运、舟运,一摇动即味变。运到之后,必安静处澄半月,其味乃复。取饮注壶时,当以杓平挹;数摆拨则味亦变,再澄数日乃复。姚安公尝言:饮沧酒禁忌百端,劳苦万状,始能得花前月下之一酌,实功不补患;不如遣小竖随意行沽,反陶然自适,盖以此也。其验真伪法:南川楼水所酿者,虽极醉,胸膈不作恶,次日亦不病酒,不过四肢畅适,恬然高卧而已。其但以卫河水酿者则否。验新陈法:凡庋阁二年者,可再温一次;十年者,温十次如故,十一次则味变矣;一年者再温即变,二年者三温即变,毫厘不能假借,莫知其所以然也。

董曲江前辈之叔名思任,最嗜饮。牧沧州时,知佳酒不应官,百计劝谕,人终不肯破禁约。罢官后,再至沧州,寓李进士锐巅家,乃尽倾其家酿。语锐巅曰:“吾深悔不早罢官。”此虽一时之戏谑,亦足见沧酒之佳者不易得矣。

注释

醨(lí):薄酒。

斝(jiǎ):古代用于温酒的酒器。通常用青铜铸造,圆口,三足。

保阳:即河北保定。因保定城位于保定府河之北,故有保阳郡之称。

罂(yīnɡ):大腹小口的瓶子。

庋(ɡuǐ)阁:搁置器物的架子。

卫河:发源于山西太行山,流经河南,至河北与漳河汇合称“漳卫河”。再流经山东临清入南运河,至天津入海河。

译文

沧州酒,阮亭先生称之为“麻姑酒”,不过当地人并不这么叫。虽然沧州酒久负盛名,但谈论起沧州酒人们看法很不一致。这里舟船往来,都上岸买酒喝,乡村土酿酒味淡薄,根本上不了筵席;还有当地人为了防止官府无休止征酒,相互约定不卖正宗沧州酒给官府的人,即便是挨打也不肯拿出来,出十倍的价钱也不卖,保定知府尚且连一滴都得不到,何况他人。沧州酒不是一般人家所能酿造的,必须是酿酒世家世代相传,才能把握酿制沧州酒掌握水温火候的技艺。酿酒的水虽然取之于卫河,但是混浊的水不能酿酒,必须在南川楼下,像金山和尚在江心取泉水那样,把锡瓶沉到河底,汲取地下涌出的清泉,酿出来的酒才有淡雅的味道。贮存的沧州酒怕冷怕热,怕湿怕燥,环境稍稍不对,味道就变了。新酿的酒不太好喝,必须把它放置在架上,过了十年之后,才算是上品,一坛能值四五两银子。但是人们大多用来互相馈赠,而耻于拿到街市上去卖。而且酿酒大户如戴家、吕家、刘家、王家,还有张家、卫家等,都衰落了,酿酒的人少了,所以这种酒尤其难得。如果要把这种酒运到别处,无论是肩扛、车载、船运,一晃动酒就变味。运到之后,必须把它静放半个月,才能恢复原味。喝酒时把酒装进壶里,必须用酒杓平平地舀;如果用酒杓搅来搅去,酒味也会变,这样也必须静放几天才能恢复原味。姚安公曾经说:喝沧州酒有无数的禁忌,经过万般劳苦之后,才能花前月下喝一杯,好处实在补偿不了辛劳;不如打发小僮去随便买一壶,反倒陶然自乐,就是这个原因。检验沧州酒真假的方法是:喝南川楼水酿的酒,虽然大醉,胸膈间也不恶心,第二天也没有酒醉的症状,只是感到四肢非常舒服,想安静睡觉而已。如果用卫河水酿的酒,就不是这样了。检验沧州酒新货陈货的方法是:凡是贮藏两年的,可以温两次;贮藏十年的,可以温十次,味道都一样,温十一次,味就变了;放了一年的酒,温两次味就变了,放了两年的,温三次味就变了。一丝一毫不能作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董曲江前辈的叔叔名叫思任,最爱喝酒。任沧州知州时,他知道好酒不交官府,百般劝说,酿酒人还是不肯破坏禁约。他罢官之后又来到沧州,住在进士李锐巅家,把他家酿的好酒都喝光了。他对李锐巅说:“我真后悔没有早一些罢官。”这虽然是一时的玩笑话,也足以看出沧州的美酒真是不易得到啊。

先师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有赵氏者,先生曾举其字,今不能记,似尚是先生之尊行。尝过清风店,招一小妓侑酒,偶语及某年宿此,曾招一丽人留连两夕,计其年今未满四十。因举其小名,妓骇曰:“是我姑也,今尚在。”明日,同至其家,宛然旧识。方握手寒温,其祖姑闻客出视,又大骇曰:“是东光赵君耶?三十馀年不相见,今鬓虽欲白,形状声音,尚可略辨。君号非某耶?”问之,亦少年过此所狎也。三世一堂,都无避忌,传杯话旧,惘惘然如在梦中。又住其家两夕而别。别时言祖籍本东光,自其翁始迁此,今四世矣。不知祖墓犹存否?因举其翁之名,乞为访问。赵至家后,偶以问乡之耆旧。一人愕然良久,曰:“吾今乃始信天道。是翁即君家门客,君之曾祖与人讼,此翁受怨家金,阴为反间,讼因不得直。日久事露,愧而挈家逃。以为在海角天涯矣,不意竟与君遇,使以三世之妇,偿其业债也。吁,可畏哉!”

译文

老师李又聃先生说:东光有个姓赵的人,李先生曾经讲过此人的字号,现在记不住了,好像还是先生的长辈。有一次经过清风店,叫来一个年轻妓女陪酒,偶然说到某年曾经在这里住宿,叫了一个美女陪住了两夜,算来那位美女今年还未满四十岁。于是说出美女的小名,年轻妓女说:“是我姑姑呀,如今还在这里。”第二天,一起到妓女家里相见,正是过去认识的那个美女。双方正拉着手问好,妓女的姑奶奶听说有客来,从里面出来看,又大吃一惊,说:“你是东光的赵先生吗?三十多年不见面了,现在你的鬓角虽然都将要白了,不过相貌声音,还辨认得出。你的字号是否叫某某呢?”赵先生一问,原来这个姑奶奶,也是他年轻时在这里相好过的妓女。三代妓女同堂相见,也没有什么避忌,一起喝酒叙谈往事,恍恍惚惚好像在梦里一样。赵先生又在她们家住了两晚,才告辞回去。临别时,姑奶奶说她们祖籍本来在东光,从父亲一辈才搬迁到这里,到现在已是第四代了。不知东光的祖坟还在不在?她把父亲的姓名讲出来,请先生回去查访一下。赵先生回到家乡后,有一次顺便向老前辈们打听。其中一个人惊愕很久,说:“我现在才相信天道循环的道理。那个老妓女的父亲就是你们家的门客,你的曾祖父跟别人打官司,那个门客接受了对方的金钱,暗中出卖主人,让你曾祖父的官司败诉了。时间一长事情泄露出来,门客羞愧得带着家眷逃走了。还以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想不到竟让你碰上,让他家三代女人,为他补偿过去的罪孽。啊,真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