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5/12页)
“我吃过了。”
“陪我再吃点儿,走吧!”
溥仪拉着金刚走了。
暖阁里,升着大炭火盆子,暖和得人混身舒服。
两个人落了座,侍卫献上了茶,喝过一口烫嘴的香茗,溥仪道:“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人影儿?”
“忙了点儿,可也不知道忙什么!”
“这不是等于没说么?”
金刚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您这些日子有什么烦心事儿?”
“等会儿,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话刚说完,祁继忠带着几名“内监”,捧着溥仪的早点进来了。
早点摆上,内监捧着小脸盆过来,让溥仪、金刚洗了手,然后两个人坐上了饭桌。
溥仪的早点是纯中式的,样数不多,但都很精致,也都是当初御膳房的知名小点心。
两个人慢慢吃着,祁继忠跟几名内监,垂着手站在一边儿侍候着。
过不一会儿,溥仪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不?东珍催我离开天津,她希望我尽快偷渡出去。”
金刚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格格了,这一两天她上您这儿来过?”
“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不跟你说么,她催着我离开天津,恨不得我马上偷渡出去!”
金刚凝目道:“那么您的意思呢?”
溥仪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
“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认为十四格格是对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越快越好,那您还等什么?”
“我等什么?我什么都不等,我只等走,可是我走不了啊!”
“走不了?为什么?”
“反对的声浪太高。”
“反对的声浪,哪儿来的反对声浪?”
“陈宝琛、胡嗣瑗,他们两个的顾虑特多,尤其是文绣,她简直就跟我闹,你说我烦不烦!”
“噢,陈、胡二位,有什么顾虑?”
“他们怕这是日本人的圈套,怕我被日本人利用,将来落个有名无实。”
“他们的顾虑是对的,可是他们只想到了一点,没想到其他的,以您目前的处境,想复位必得借助于外力,而眼下唯一的外力就是日本人,也只有日本人能帮您这个忙。当然,日本人不会白帮您这个忙。他们要代价,他们打过算盘,帮您这个忙,他们有利可图,真要说起来,这也是人情之常,就是普通朋友帮了您的忙,您也得谢谢人家,何况是国家,当然,怎么谢,拿什么谢,那就操之在咱们了,对不对?”
“他们就是怕到时候没法子操之在咱们。”
“在初期也许,可是等到了将来,那就未必了。皇上,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利害,没有道义,他们能利用咱们,咱们为什么就不能针对他们这种心理利用他们。”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可是你知道,陈宝琛、胡嗣瑗这两个,哪是说得通的人。”
“不要紧,这两位,我负责为您说通他们,我有把握,从今天起,他们俩不会再吭一声,至于皇妃——”
“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她。”
“她也是怕您上了日本人的当?”
溥仪哼地一声冷笑:“她要真是那样,我倒认为她识利害,有眼光,是不得不闹了。”
“那么她是——”
“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金刚深深看了溥仪一眼,道:“皇上,不会一点理由都没有吧?”
溥仪沉默了一下,道:“小金,这要不是对你,我还是难以启齿,你知道她为什么闹?她是胡思乱想,疑心生暗鬼,她是捻酸吃醋。”
金刚笑了:“我说嘛,总该有点理由。”
“这是什么理由!”溥仪道:“你不知道,当天你不在这儿,你就没看见她对东珍那种态度,那种尖刻的言语。人家东珍识大体,顾全大局,人家忍了,连脸色都没一点不好看,可却让我够苦的,我要不是顾念一点夫妻之情,我当时真想——”
他用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没说下去。
金刚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道:“这就太过了,这就太过了,人家十四格格遵遗命尽忠尽孝,人家为的是什么?真要说起来,她可以不管这档子事,在日本住着愁什么,何必冒杀身之险跑回国来搅这件事,这么一来,皇上,您可怎么对人家十四格格!”
溥仪气恼地道:“说得就是嘛。”
“这真是人家十四格格涵养好,识大体,换个人保不定人家就掉头而去,撒手不管了。”
“是啊!刚才我不就说了吗?人家识大体,为顾全大局,人家忍了。”
金刚摇了摇头,欲所畅言地道:“不是我斗胆,敢在背后批评皇妃。这可真是太过分了,这可真是太过分了——”
溥仪要说话。
金刚目光一凝,已然于先问道:“皇上,您就因为这不能走?”
“可不!这是我自己的事,别的你说我还会为什么!”
金刚沉默了一下道:“您是认清这是您自己的事就行了,您只认清这是您自己的事就好了。”
溥仪凝目道:“小金,你这话——”
金刚道:“皇上,我斗胆冒死说您一句,您可别见怪降罪。”
“这什么话,咱们俩还讲这个,我可是一直拿你当知心朋友看待,岂不闻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之说,有什么你只管说。”
“谢谢您!"金刚道:“皇上,您太软弱了,翻开历史看一看,别的朝代不说,单说咱们大清朝吧,打从顺治入关,圣祖康熙,世宗雍正,高宗乾隆,这三位,文治、武功都是极一时之盛,没什么可挑剔的,而嘉庆以降,哪一位主政者软弱怯场有好结果,尤其光绪一代,有内忧,有外患,这是您最清楚的——”
溥仪不等话完便点头道:“小金,你没说错,我知道,我清楚,我也明白我自己的缺点,固然,朝政的腐败过错并不是打从我开始,可是毕竟祖宗几百年的基业是从我手里断送的,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所以喽,”金刚截口道:“您不能一错再错,这是国家大事,您不能让个妇人家左右,否则的话,恕我说的重一点,您将来怎么去见历代的祖宗。”
这话是重了些,尽管溥仪是个废帝,可是换个人,仍然不敢当面说这种话。
为什么金刚敢?
只因为金刚早已确实掌握了这个废帝,这句话是不折不扣的实情,也是溥仪所怕的,可以说正中溥仪的痛处。
天很冷,暖阁里虽然暖和些,可是不会暖和得让人流汗。
而溥仪额上现在却见了汗迹,他瞪着眼,望着金刚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小金,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金刚道:“皇上,这是您夫妻间事,我不便也不敢置喙,怎么办还在您自己,我相信您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