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祖庭风云(第9/12页)
浑和尚摇了摇头,写道:“见性成佛,不拘佛门内外。”陆渐一愣,忽地想起自身困扰,心急如焚,咳嗽几声,写道:“我要去寻两名女子,还望大师带我速离此地。”
浑和尚瞧了瞧地上字迹,又瞧了瞧陆渐一眼,摇头写道:“红粉骷髅,骷髅红粉。”
陆渐怔了怔,瞅了浑和尚一眼,微微沉吟:“这和尚在三祖寺装疯卖傻,心中其实明白极了。但由这一句话看,他对天下女子大有成见。莫非他断舌穿耳,便是受了哪位女子的陷害……”他心中胡乱猜测,却不忍询问证实,以免勾起浑和尚的伤心往事,只写道:“形势紧迫,还望大师成全。”
浑和尚长眉微颤,又写:“红粉骷髅,骷髅红粉。”陆渐见他固执,微微有气,夺过钢锥,重重刻道:“还望大师成全!”
浑和尚似乎气恼,两眼瞪视陆渐,陆渐也张大两眼,一转不转。这么对视半晌,浑和尚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背起陆渐钻出洞外。一根儿臂粗细的老藤垂在洞前,浑和尚攀藤而上,将至崖顶,撑足荡出,陆渐只觉劲风扑面,风息时已至对崖。
浑和尚放下陆渐,俯身运指,在土中写道:“往何处去?”陆渐写道:“我也不知。”浑和尚长眉微皱,写道:“我在寺前溪边救你,还送你回去?”陆渐略一思索,写道:“甚好。”浑和尚瞪了瞪他,鼻间哼了一声,又将陆渐背起,快步向前急行。
奔走不久,忽听有人说话,浑和尚一跌足,钻入古木枝丫。陆渐越过他的肩头望去,顿时惊喜不胜。前方林子里,宁凝与苏闻香并肩走来。
一夜不见,宁凝愁容惨淡,走了两步,叹道:“苏兄,你断定他从这条路走过么?”
“错不了!”苏闻香一抽巨鼻,“还有气味呢!”宁凝犹豫道:“可他……他的身子那么弱,走两三里还罢了,从三祖寺到这儿,几十里山路又怎么走过来的?还有,这里阴森森的,要是遇上野兽,他又怎么抵挡?”说到这里,她眼圈儿微微泛红,涩声说道,“全怪我不好,一难过,就那么走啦……他若有不测,我……我……”
陆渐再迟钝十倍,也听出宁凝话语中的“他”就是自己,想到她为自己忧愁难过,心中好不感动。
“凝儿别急。”苏闻香抽了抽鼻子,忽道,“除了他的气味,还有一股味道,又酸又臭,夹杂干柴之气。那位陆……陆……”宁凝道:“陆渐。”
“是,陆渐!”苏闻香沉默一下,“那位陆渐必定好端端的,和那个又酸又臭的人在一起。”陆渐一吸气,果然嗅到浑和尚身带酸臭,想是多日未曾沐浴。但陆渐不拘小节,对方若是亲友,往往只见其长,不见其短,更不在意对方是脏是臭,苏闻香若不提及,只怕他十年八年也不会发觉此事。
宁凝看了苏闻香一眼,轻轻叹道:“苏兄,谢啦,没想到你还肯帮我。”
“什么话。”苏闻香双手连摆,大声说道,“天部劫奴,同甘共苦,无论何时,我们都要帮你。”
宁凝呆怔时许,不觉流下泪来,摇头道:“苏兄,从昨日起,我再也不是天部劫奴了,只怕将来,你我再见之时,不是同伴,而是仇敌。”说着泪如走珠,不住滚落。
苏闻香也流露愁苦,绕着宁凝踱来踱去,使劲挠头道:“凝儿,别哭,别哭。书呆子、狗腿子、猪耳朵和我,四个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决不和你为难,大不了,大伙儿都犯‘黑天劫’,一起死了。”
宁凝望着地面枯枝败叶,心中忽喜忽悲,起伏难定,忽一张嘴,掩面大哭。
苏闻香心性痴顽,哄女孩儿开心并非所长,见状大失主张,两手互握,焦急道:“凝儿,你别哭……你……你再哭,我也要哭了……”话没说完,瘪嘴抹眼,也哭了起来。
陆渐身在树上,只觉感动,忍不住高叫:“宁姑娘,我在这儿……”话音未落,一个趔趄栽下树来,行将落地,上方忽有大力牵扯,令他坠势一缓,是以身子着地,并不疼痛。只见宁凝、苏闻香快步赶来,宁凝脸上泪痕未干,扶起陆渐,劈头便问:“摔痛了吗?”
陆渐道:“还好!”宁凝呵斥道:“好什么?你身子这么弱,怎么爬那样高?”陆渐一愣,说道:“我……”掉头望去,树梢空空,浑和尚已然不知去向。陆渐心知他不愿以真身示人,不觉微微叹气。
宁凝注视陆渐,些微神色变化也不放过,见他惆怅叹息,又问:“叹什么气?”陆渐摇头道:“没什么,能再见到你,我心里很欢喜。”宁凝心头一跳,双颊滚热,欲要笑笑,不知为何,反是冷冷地道:“有什么好欢喜的?”陆渐苦笑道:“我怕你太过伤心,苦了自己,如今见你平安,自然欢喜。”宁凝瞧他一眼,心中气苦难忍:“你只为这个欢喜?早知这样,我还不如跳崖自尽,让你难过才好。”
原来,宁凝乍闻噩耗,伤心欲绝,茫然不辨道路,直奔到一座高峰之上,望着茫茫云海,心中情愫翻滚起伏。种种悔恨、羞惭、悲伤汹涌而来,不由得大放悲声。
她哭到身软,望着点点泪珠儿,消失在千寻谷底,心想:“妈妈为我而死,我却效命仇人,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沈舟虚那贼子害死妈妈,又害爹爹双眼失明,流落异国,更将我炼成劫奴来对付爹爹,真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我若不杀了他,誓不为人……”想到这里,她双拳紧握,锐薄的指甲刺入掌心,流出血来。多年来,她虽为劫奴,从不自怨自艾,此时此刻,却深深痛恨起自己,恨不能一阵罡风吹来,将这个可悲可鄙的身子吹成满天飞灰,散落到天涯海角。
可是天不从人愿,风势渐柔,一如双手拂过面庞,宁凝身子悸动,心中忽地掠过一个温婉秀丽的影子:
“主母……”宁凝的心似被扎了一下,“商清影,她也知道我的身世么?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恩情也是假的……”朦胧泪光中,商清影的身影若隐若现,寒夜里,总是这女子为自己拉上衾被;饥渴时,总是她端来佳肴清茗;自己穿的第一条罗裙是她亲手绣的,第一次画眉也是她亲手所描;识的第一个字,唱的第一支曲,绣的第一朵花,绘的第一张画,无不来自那个女子。从记事起,宁凝便将她当作亲生母亲,爱她敬她,撒娇弄痴,依偎说笑,牵手嬉戏;乃至于夜夜入梦,都能梦见她的样子……
“母女……仇人……”宁凝眼前发黑,喉间微微发甜,“我真要报仇么?杀了沈舟虚,只会惹她伤心,不杀沈舟虚,妈妈在天之灵又怎能安息?”想到这儿,她举目望天,白云深处似有一张笑脸,“妈妈……”一股甜美之意涌上心头,而只刹那,宁凝忽又发觉,那幻影赫然是商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