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灵猫妙步(第4/8页)

谷缜询问路人,得知桐城就在不远,当下寻思:“这几年桐城赵守真、江船之、姚中行个个大发横财,老子若不打打抽丰,真是不讲义气。”想着微微一笑,沿路前行,不久便入桐城,来到城东的“真字绸庄”。这绸庄是桐城首富赵守真开设,从生丝到绣货,无不收罗转卖,方圆数百里的蚕农织户仰其活命。此时门庭若市,客商进出不绝,落到谷缜眼里,这些客商全都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个硕大元宝,骨碌碌滚进滚出,瞧起来十分惬意。

正要入内,门首的伙计见瞧他衣衫脏破,拦住喝道:“叫花子,做什么?”谷缜笑道,“买绸缎啊。”伙计瞧他一眼,狐疑道:“本庄只做大买卖,少于一百斤生丝、五十匹缎子的生意不做。若要买缎子做衣服头巾,奉劝你沿街直走,转过街角,左边正数第三间就是绸缎铺子。”

谷缜见这伙计眼角势利,笑道:“狗眼瞧人低,你怎么就知道爷爷不做大买卖?”伙计鼻子里哼了两声,神气十分冷淡。谷缜看他一眼,径直入内,伙计伸手去拦,谷缜将身一晃,伙计拦空,谷缜已经到他身后,呼地跳起,大喇喇往柜台上一坐,叫道:“掌柜,掌柜。”

这一下满堂皆惊,伙计掌柜齐声叫骂,谷缜一只泥脚踩住柜台,叫道:“怎么,这是卖缎子的铺子,还是打架的武馆?”众人均是一愣,掌柜分开人群,说道:“阁下要买缎子?”谷缜笑道:“不错,先买五万匹缎子来揩脚。”

掌柜面露愠色,喝道:“你这人好无礼!别说小庄没有这么多存货,就算是有,哪儿有拿来揩脚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经营!”谷缜摆了摆手,“好啊,我买一匹缎子。”掌柜不耐道:“好好,伙计,给他一匹,打发他出门。”有伙计拿来一匹彩缎,谷缜瞧也不瞧,丢在地上笑道:“打发叫花子么?我要的缎子与众不同。”

掌柜见他衣衫虽破,言谈举止却不同凡俗,微觉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同?”谷缜笑道:“我要的缎子,长五丈,宽四尺,重半两,你庄里有么?”掌柜脸色一变,摇头道:“哪儿有这种缎子?五丈长,四尺宽,少说也有数斤,只重半两,闻所未闻。”谷缜笑道:“你没有,赵守真有啊。”

掌柜脸色又变,迟疑道:“敢问足下是……”谷缜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只管告诉赵守真,有人向他讨‘天孙锦’来了,若不给,先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掌柜心中惊疑。赵守真确有一幅“天孙锦”,长五丈,宽四尺,丝质奇特,不足半两,织造巧夺天工。赵守真引为镇宅之宝,极少人知,这人公然来讨,要么是仇家,要么便是赵守真极要好的朋友。若是朋友,万万得罪不起,掌柜忙道:“足下不报身份,我怎么禀告主人?”谷缜笑道:“你只管跟他说,八字头的爷爷来了。”掌柜不知谷缜底细,不敢怠慢,找来一名伙计,低声交代两句。

伙计去后,谷缜跷腿坐在柜上,笑嘻嘻地左顾右盼,绸庄内外,凡人均比他矮了一头,就如柜台上供了一尊菩萨。

谷缜闹了一阵,正觉无趣,忽见门外进来三人,老少不一,三人见谷缜坐着柜台,均是愕然,其中一人叫道:“店家,拿六十匹上好的彩缎。”

谷缜眼利,瞧见三人腰上均绣三道银线,正是先天“乾”卦的标记。他认得这图出自西城天部,但凡西城弟子,部主以下分为金、银、紫、青四品,这三人带绣银丝,品级不低。

思量间,掌柜调来锦缎,三名天部弟子匆匆会钞,将锦缎搬上马车,打马去了。谷缜心下好奇:“天部买这么多缎子做什么?急匆匆的,莫非赶着去做坏事?”当下跳下柜台,跟出门外。这时一骑飞来,马上人高叫:“谷爷,谷爷。”谷缜笑道:“你这么叫,令爱怕是不大高兴。”那人情急中读音不准,谷字读成平声,听来就如“姑爷”一般。

那人啼笑皆非,跳下马来骂道:“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强盗,又要我的宝贝,又要我的银子,如今还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惜这主意岔了些,赵某连生三个,都是儿子。”庄内的掌柜伙计闻声,都从堂中出来,向那人行礼,来人正是绸庄主人赵守真。

谷缜道:“宝贝、银子暂且不说,先借你的马匹一用。”夺过缰绳,翻身上去,笑道,“两万两银子且记下了,待我忙过一阵,再来领取。”

赵守真目定口呆,张口欲问,谷缜早已挥鞭打马,驰出南门。

遥见那辆马车奔突在前,谷缜也缓下马蹄,远远尾随。这么行了五十里地,马车停在道边,道旁苍松错列,绿意森森,林前聚了二三十名天部弟子,为首一人正是沈秀,他脚伤未愈,左手拄杖,右手摇了一把羽扇,左右麾指,念念有词。

谷缜远远下马,藏在草中暗骂:“这龟孙子羽扇纶巾,当自己是诸葛孔明么?”心念未绝,一名天部弟子疾逾奔马,沿官道奔到沈秀身前,低声诉说几句。沈秀将手一挥,天部弟子呼地散入两旁松林,立时大道空旷,寂无一人。

谷缜正奇,忽听鸾铃声响,转眼望去,远处道上来了一行人马,居中是一辆华丽马车,两名的驾车男子均是东岛弟子,施妙妙、谷萍儿各骑白马,一左一右地护着马车。

谷缜恍然大悟,沈秀率人埋伏,必是针对这东岛一行,而瞧目下情形,施妙妙等人还不知危险将近。谷缜心想出面提醒,不啻于自投罗网;留书提醒,眼下又无纸笔。施妙妙虽然无情,谷萍儿纵是无义,但眼瞧着二人落入沈秀陷阱,谷缜又觉十分不忍。

车马逼近,谷缜心念急转,将北落师门放在一边,低声说:“贼猫儿,躲好了,不要出来。”那猫理也不理,蜷在草中眯眼打盹。

谷缜见它貌似听从,舒一口气,跳入附近水田,只一滚,满身满脸都是污泥,又将头发披下,搭在脸上,而后跳至道中哇哇大哭,边哭边滚,裹得一身泥灰,越发脏污难辨。

东岛诸人吃了一惊,一名弟子喝道:“臭乞丐,疯了么?”谷缜披头散发,浑身泥浆,绝似落魄乞儿,他一味哭着翻滚,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始终占住道路,不令东岛马匹经过。

那弟子大怒,取鞭欲抽,施妙妙喝道:“住手。”纵身下马,看看谷缜,皱眉道,你这人哭什么?”谷缜听她语调温柔,心头一热,大声叫道:“我不活啦,不活啦!”

施妙妙怪道:“好端端的,怎么不活啦?”谷缜道:“我爹妈死了,媳妇儿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给我饭吃,赶我出来……”他初时不过作戏,说了几句,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凄惨处犹有过之,竟尔引动衷肠,真个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