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开柙纵虎(第5/7页)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支吾道:“厉害。”那人道:“正因为如此,此事才很奇怪。西城中姓沈的智算第一,以他的心计,怎么会弃上策而取下策,来做这笔鸟铳买卖?就算要做,也当派一个稳妥之辈,又怎能派周祖谟这个蠢货?就算派了这个蠢货,也当学那诸葛孔明,给他几条锦囊妙计,又怎能让他随意胡来?买个鸟铳也买得惊天动地。”

那人说罢,又道奇怪。陆渐叹道:“再聪明的人也会犯糊涂,我认识一个极聪明的人,因为一时大意,双眼都被人弄瞎了。”那人哦了一声,说道:“这话也在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许姓沈的财大气粗,根本就没将这笔生意放在心上。”

陆渐与此人隔壁共语,只觉他心思缜密,谈吐多智,对各方掌故了然于胸,想必是一位久经世事的前辈人物,忍不住问道:“这位前辈,你那边是什么地方?”

“我这边么?”那人笑了两声,“你说你在炼奴室呆过,那里是地牢的第几层?”陆渐道:“第二层。”那人道:“我这里是第九层,狱岛地牢的最底一层。”陆渐失声道:“什么?”那人又问:“你从炼奴室到岛面,走了多久。”陆渐想了想道:“三刻钟吧。”

那人笑道:“我从岛面来到这里,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走了足足三个时辰。所以说,我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因为那送饭的一来一去要六个时辰,一天的工夫就算过去了。那帮小幺儿嫌麻烦,有时一次送几天的饭菜,哈,这么一来,就能偷上好几天的懒了。”

陆渐吃惊道:“饭菜岂不坏了?”那人轻笑道:“坏了的饭菜算什么?若要活命,蛤蟆蛆虫也得吃。唔,二层还有灯火吧?”陆渐道:“有的。”那人沉默许久,叹气道:“第七层便无灯火了,我真想瞧瞧光是什么样子,哪怕一眼便好。”

陆渐听了这话,心头微微一酸,涩声道:“前辈,你在这儿多久了?”那人道:“按送饭次数来算,共有四百一十三次,且算四百一十三天。但若算上小幺儿们偷懒的工夫,再加一倍,哈,已有八百多天了。”

陆渐吃惊道:“你在这里呆了两年半?”那人道:“怎么不是?”陆渐怔忡半晌,叹道:“想必他们抓你来,也是为了将你练成劫奴吧?”

那人道:“若被炼成劫奴,我也谢天谢地了。”陆渐惊讶无比,大声道:“成为劫奴,是天底下最为不幸的事,你怎么还能谢天谢地呢?”

“你别激愤,且听我说。”那人顿了顿,“被练成劫奴,有三大好处。第一,若为劫奴,必有劫主,既有劫主,也就有人陪我说话解闷;第二,只需有人跟我搭话,我就有了说服他的机会,若能说服他,我便能脱困;第三,若有劫力在身,不仅身负异能,能转化为内外之力,那么我脱困之时,又多了几分胜算。”

陆渐听得目定口呆,半晌方道:“这两年半的时间,没有人跟你说话吗?”

“鬼都没有一个。”那人冷哼一声,“那些人并非不愿跟我说话,而是不敢,只怕被我言语蛊惑,放我出去,是故当初便有严令,与我搭话者割舌穿耳。来送饭的人都是一次两个,互相监督,还用棉花塞了耳朵。

那人顿了顿,叹道:“所以啊,我起初来到此间,半点声息也无,几乎发了疯。后来不知怎的,忽又冷静下来。我害怕日子久了不会说话,便自己和自己说话。”

陆渐奇道:“自己怎能跟自己说话?”

“怎么不能?”那人笑道,“我每天一醒,就叫自己的名字,或者编了故事讲给自己听,要么想一些艰深问题,自问自答。哈哈,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渐忍不住道:“可是做了劫奴,便没了自由,要终身受制于劫主。”那人轻轻一笑,说道:“这也不一定,倘若劫奴聪明了得,未尝不能驾驭劫主。你说,古今的皇帝权力大不大,还不是常常被聪明的臣子摆布愚弄。故而事在人为,什么‘无主无奴’,都是大放狗屁,我就算做了劫奴,也能将劫主骗得服服帖帖,乖乖给我出力。”

陆渐听得哭笑不得,又觉这人的话不无道理,再想到他在这个不见天日、寂无声息的地方呆了两年半,心中不由大生同情,问道:“既不是为了炼奴,这些人与前辈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要这样对待你呢?”

那人沉默良久,忽道:“这个说来话长。”一顿又道,“我这边门户重重,你那边总算还有一条出路。你能否帮个忙让我过去?”陆渐迟疑道:“这石壁太厚。”

“厚也罢了。”那人叹道,“可恨这石头比他姥姥的生铁还硬,我用瓷片挖了两百多天,也只挖了碗口大一个小坑,若要挖通,一百年也不够。”

“我听到的声音,是你用瓷片在挖石头?!”陆渐恍然道,“不过瓷片不及石头硬,若有铁钎、铁锤就好了。”

“铁钎、铁锤?想得倒美!”那人冷笑一声,“当初我刚进牢房,吃饭用的是木碟木碗,就连拉屎拉尿的便盆也是木头做的。我就算要挖洞出去,也不能用木头吧?故而想了一个法子,但凡他们送饭送水,我都假装愤怒,将木碗木盆敲得稀烂。日子一长,他们总不能每天都用全新的碗碟。终于有一次,想是木器被我砸光了,送饭的人到底改用瓷碗瓷碟。我吃完饭以后,也照样砸碎,瓷片坚硬锋利,用来挖洞强了许多。你想一想,几块瓷片都来得这么艰难,更何况是铁钎、铁锤呢?”

这人两年来无人说话,难得遇上陆渐,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陆渐听了半晌,渐觉饥饿,暂且告辞,那人一听他要走,忙道:“你什么时候再来?”

陆渐道:“我吃饱了再来。”那人松了一口气,又急声说道:“你一定要来,我等着你。”陆渐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忽听那人大声叫道:“你一定要来呀,我等着你呢……”

走了好远,叫声仍是不断传来,陆渐不由暗暗叹气。想来那人身处天底下至深至暗的幽狱大牢,两年多来不见光明,不闻人声,心中的孤独苦闷远非世人所能想象,此时忽然有了说话之人,那一分眷恋之情真是无以言表。

陆渐返回深潭,捉了海鱼果腹,又睡了一会儿,方才钻入洞中,大声说:“前辈,我回来了。”话音方落,就听那人欢喜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哈,等死我了,我……我当你不回来了呢……”说着,嗓音一沉,竟有一些哽咽。

陆渐慨然道:“前辈,咱们想个法子,打破这面石壁。”那人沉默片刻,问道:“你那边可有刀剑或是铁器?”陆渐道:“没有,这边只有石头。”那人叹道:“没有刀剑铁器,只有两个法子可以破壁。”陆渐奇道:“哪两个法子?”那人道:“第一个法子是练成西城山部的神通‘裂石术’,只消这石壁生有裂纹,便可运劲裂解。”陆渐发愁道:“我不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