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掷(第7/11页)

酉时刚到,京城锦衣卫每天例行的汇报在指挥司进行,南京城各区的负责人把这一日责任区内的各种消息做一报告,有事则商量因应处理之策,无事则散会各归辖区。

这天京城没有大事,只在汇报结束前,负责皇城周边的指挥提到:“这两天有一个郎中,穿街穿巷在卖药,好像也没做什么生意,只是不停地闲逛,行迹有些可疑。我们的线民上前搭讪,那郎中操一口浙江口音,像是从外地来的。我已交代属下,明日如再见到这郎中,便跟踪他落脚何处再报。”

章逸心中有数,点点头道:“这几日皇上未临朝,宫里传闻不断,咱们要格外警惕,凡事多留心、多用心。那卖药的兴许就是个外来的郎中吧,但明日还是要弄清楚他落脚的地点。”

散会后,章逸没有加入同僚去酒店吃晚饭,安步当车沿着通济门街走到常府街回家。进得门来,那房东之女寒香正在收拾房间,她见到章逸此时回家颇觉吃惊,连忙放下手中的布包,迎出来接过章逸肩上的掮袋道:“难得官人今日回来得早,便在家吃饭吧?”

章逸道:“回来没先告知,家中有饭菜么?”寒香忙道:“有,有。今日正好卤了一小锅好菜,准备给官人留着消夜下酒的,寒香再去下一碗面,将就吃一顿可好?”章逸道:“怎么不好?煮两份面吧,你也一起吃了再回家。”

寒香喜孜孜地煮面去了。章逸暗暗思量:“这娘儿人长得俊,手脚又伶俐,干么委屈在这儿侍候我这些年?当年上级为我租这寓所,便着寒香来侍候,头儿蒋瓛多半交付了就近监视的任务。可如今蒋瓛已死,上头无人,寒香还是尽心尽力地巴结,想是相处久了,对我有些感情了。”他想着方才汇报中,手下提到那个“卖药郎中”的事,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也为自己麾下的工作能力感到有几分得意。他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在心中策划下一步的做法。

寒香将面菜布在桌上,顺手将几盏烛灯点起,笑盈盈过去请章逸吃面。章逸坐定了,见桌上放着一只酒杯,一小壶酒,便对寒香道:“你也拿只杯子喝一点吧。”寒香道:“奴家量浅,不敢饮这烈酒。”一面执壶替章逸倒了一杯。章逸立刻闻得全室酒香,知是上赐的御制大曲,去年过年时与同僚饮得大醉,以为已经喝光了,岂料寒香还藏得有。

寒香瞟了他一眼,道:“上回我见官人喜爱这酒,便偷偷藏了一些,免得被官人那批朋友胡乱喝糟蹋光了。”章逸笑道:“好朋友在一起拚酒,那有糟蹋。”心中却对寒香的贴心暗暗感激。

章逸将好酒一饮而尽,寒香又倒上一杯,烛光摇曳下只见寒香面颊嫣红,也不知是否擦了胭脂,执壶的手姿势优雅,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很是动人。他上前接过酒杯,鼻中闻到非兰非麝的幽香,不禁心中一荡。

两人吃完面菜,虽然简单,章逸感到一种家常饭的温馨,他把杯中酒干了,自己动手倒了小半杯,递给寒香道:“你就试一试吧。”寒香接过饮了,皱眉道:“好烈。”

章逸放下手中筷子,寒香起身来收拾碗筷。章逸鼻间飘过一阵幽香,他起身一把将寒香抱住,寒香挣扎,低声道:“官人,不要……”便被章逸一吻堵住,寒香轻嘤了一声,埋首倒在章逸怀中。

章逸躺在床上,从他拥抱寒香的一刹那起,他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年过三十,但她的风姿谈吐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令章逸打第一次见面就为之心动,几个月来有空就去她的酒店厮混,她那似有情又无意的一颦一笑,已令章逸有些神魂颠倒了。他这京师人口中的“浪子指挥使”阅人多矣,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对一个寡妇着迷如此。

寒香在楼下娇声唤道:“官人夜晚还要出门,这里热水已经备好,快下来梳洗一下吧。”

章逸应声下楼,寒香侍候他泡在一只盛满热水的木桶中,便上楼来整理床铺。她轻轻掩上房门,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心中暗道:“刚才好险啊,我正从他的床下夹层中发现秘密,还来不及复原他就回来了,我且赶紧把那事物放回原处……”

只见她飞快地从方才丢在角落的布袋中拿出一个薄薄的白色小布包,然后从床下拉出一个扁木箱,飞快地把布包放入扁木箱中,并将箱盖上一只开着的铁锁锁上,匆匆放回地板下的夹层;回铺地板时一个卡榫“咔”地响了一声,便恢复原状。

她站起身来快速将床铺整理妥贴,又将饭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然后坐在桌边的椅上微微喘息,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她脑中一直在思索一个难题:“他为什么要做一个自己的面具?今天发现的事要不要告诉爹?”

章逸换了一身便服上楼来,亲切地问道:“你要不要也泡个热水澡?”寒香脸颊红晕未褪,低声道:“我回家去洗……太晚了,我这就回去。”她起身拾起布袋就要下楼,章逸揽住她的腰亲了她一下,就让她下去了。章逸道:“小心一些。”寒香嗯了一声,开门快步离去。

寒香离去后,章逸坐在椅上沉思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接着他推椅而起,来到睡房里,从床下地板夹层拿出那只扁木箱。

那木箱是暗红色的檀木所制,四角都镶了鎏金的角箍,箱盖上锁着一把精炼过的白铁横锁。章逸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木箱,拿出那个白布包,又在木箱内壁对角上按了两下,木箱里“咔”的一声,又出现另一个夹层。

章逸从夹层中拿出另一个薄薄的白布包,以及一卷贴封了的皮纸卷,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白布包和一卷皮纸塞入自己的随身掮袋中,把木箱放回地板夹层,就下楼出门。

经过这番折腾,已过戌时,章逸对京师的街巷熟悉到闭目可游的地步,他拣小路快步向应天府方向走去,七拐八转后,从一条小巷一穿出来,就是那“宾悦客栈”的边门了。他从边门进店,先到店前和掌柜的照个面,小二探头还识得他,忙招呼道:“您老要找方老爷?”章逸笑道:“小二哥倒好记性。”那小二便带着章逸上楼敲门,方冀应门见是章逸,连忙让入。

章逸拴上房门,运神细听四壁,确信无人偷听,这才把掮带上的两个布包及一卷皮纸拿出。他先将那卷皮纸拆开,展放在桌上,方冀凑着烛光看时,只见长卷上画着皇城与皇宫的详细地图,上面用红笔勾出一条路线。皇城地图的左面画着南京城的地图,图上也有红笔描出的两条路线。

章逸压低了声音道:“军师先看皇宫图。您若顺着红线走,就能潜入皇帝寝宫的屋顶内,图上打圈的地方是一块大木匾,匾上是朱元璋亲书的‘知峻忧危’四个大字,背面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