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掷(第9/11页)

章逸拿起两张面具,继续说明此计的细节:“咱们设想,到那时军师一出手,不管成与不成您务必拔身就走,这时皇宫警报大作,传到宫外。军师若依照既定步骤退出皇宫,我就能算好时间从屋顶上突然抢先现身,此时军师也正好从乾清宫的西侧檐下潜出……”

章逸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放慢速度一字一字道:“此时,有两种情形可能发生:如果那神秘高手出现了,我会左右逃窜引他向南线追去,军师立即向北往玄武湖、锺山奔去;第二种情形,如果那神秘高手没有追来,您就迅速过来追我。这时您戴着章逸指挥使的面具,而我是方军师的模样,您当然‘责无旁贷’要来追捕刺客。”

方冀笑道:“那就成了你在前带路,领我逃走。”

章逸把手上两张面具左右互换,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正是。军师,此计如何?”

方冀皱眉道:“若是第一种情形,那神秘高手追你向南而去,我就算北奔侥幸脱身,你又怎生自保?”

章逸道:“军师问的是一针见血。我仗着地头熟,只要逃出城墙,谁也抓不住我。”方冀见他说得信心十足,不禁有些怀疑,便问道:“出了城你往何处躲?有人接应?”章逸笑道:“出了城墙我就跳河,护城河底有一个暗门,从暗门可入地道。我又走回城内,谁抓得住我?”

方冀听得口呆目瞪,道:“章逸,你不是在说笑?”

章逸正色道:“军师放心,我把这些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性命交关的大事岂能说笑?军师呀,我为这一天已准备了整整十五年了。”

方冀忍不住再问:“那如果是第二种情形,怎脱身呢?”

章逸道:“您在后面追我,咱们加速越过城墙,一到‘中和桥’头,军师您就趁黑跳下,秦淮河中自有小船接应,您就换装恢复方军师的模样随船而去。咱也恢复原貌,率领跟上来的锦衣卫沿着‘正阳门外大街’一路追下去,追到天亮,终于把军师给追丢了。”

方冀奇道:“秦淮河下有何人接应?”章逸道:“至正二十三年鄱阳湖之战,率领明教水师攻打陈友谅主帅船的陆镇,军师可还记得?”方冀喜道:“‘赛张顺’陆镇?怎么不记得!他还活着!怕也有近六十岁了吧,当年他才二十出头呢!”章逸道:“陆老爷这些年来只是秦淮河到扬子江一带的一个老渔夫,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的英雄事迹。军师来此的大事,我只告诉他一人。”

方冀喃喃念着陆镇的名字,不禁老泪盈眶,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凑近地图道:“好,咱们再说些细节……”

两人在烛光下又谈了许多,方冀对这个大计画的每一步都彻底了解了。他闭目想了一会,以他明教军师的智谋及经验,竟然找不到一个破绽,虽然其中有一两处没有必然的把握,需要几分运气,但也都是极为合理的推测。他睁开眼来,抱拳对章逸道:“老弟啊,你这计画好,军师我是服了!”

章逸忙道:“岂敢,岂敢。计画再好,还得天时地利人和,正巧皇帝老儿受了风寒病倒在床,整天窝在寝宫中,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方冀握拳,低喝一声:“好!”

章逸道:“我这就告辞,明晨我会把衣帽等其他所需之物送来。军师明日千万留在客栈不要外出,我的下属已经在怀疑,那个突然出现的郎中整日穿街入巷也不好好卖药。”

章逸告辞匆匆离去。方冀一面喝着苦茶,一面把所有的细节再重新想过一遍,然后将各种重要事物收拾好,从枕下再次拿出那柄短剑,想到自己一生行走江湖从来不用兵器,如今欲成大事,却要靠这柄短剑了,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缓缓抽出剑来,烛火闪烁下凝视着剑身反射的光芒,虽然没有喝酒,却有些醺醺然了。

京城整日乌云密布,似将降大雨,却始终只闻雷声不见雨落。方冀扮成章逸,准戌时进了午门,午门前一个带刀侍卫和一个锦衣卫都是章逸的熟人,方冀依照章逸地图上的加注,跟两人热络地打个招呼,按例行规矩报了名字和当日口令,亮了腰牌。那姓王的锦衣卫问道:“章头儿风寒可好了?”方冀天生声音沙哑,这时压低了嗓音嘶声道:“嗓子还没好。”另一个姓杨的侍卫道:“皇太孙他们才进去不久,今晚可能要搞到半夜里去。”

就这样,方冀戴着章逸的面具,一连过了五处关卡,没有被瞧出破绽。他依照章逸设计的路线,在各殿回廊转了一圈,遇锦衣卫便打招呼,尽量让人看到他。

他踱到华盖殿转角处,四顾无人,忽然拔身而起,轻轻落在内檐椽木之上。这大殿屋顶四周有一圈五彩绘板,方冀摸到左边第五块板,又在支撑木条的下方摸到一个暗榫,他一按暗榫,发出一声轻响,那块彩绘板便松动了。方冀轻轻把彩板推开,便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暗门。方冀略一缩身施劲,整个人便如一只狸猫般跃入了暗门。

暗门里原来是一条既狭窄又低矮的暗道,便如大殿屋顶与内檐之间的一长条夹层,勉强可容一人匍匐其内,乃是修建宫殿时为日后维修之用预留的暗层。方冀一面将暗门恢复原状,一面弓身缩首,展开小巧轻功,默记章逸图上的路线,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飞快前进。

这一下就显出方冀轻身功夫的功力了,在这常人爬行亦不容易的低矮狭道中,他居然能够缩身疾行,更难的是居然不出任何声息。遇岔道便不假思考照着预知路线择一而入,毫不犹豫。

方冀在暗中摸黑转入第七个岔道时停了下来,他仔细地摸着下面支梁,慢慢向前爬行,数到第二十一根支梁时,摸到梁上的一块板有些松动,他知道这是章逸动过手脚的地方,于是提气慢慢把那壁板推开一条细缝,一道微弱的光线射入,同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方冀暗道:“就是这里了。”

他缓缓将那块活动的壁板推开,弓身一跃而出,果然迎目正是一块大匾额的背面。他轻移身躯,躲在那匾额之后,黑暗中调匀气息后,向下望去。

只见一间奇大无比的寝室,七八丈外对面的墙下放着一张雕龙的紫檀木床,床上半卧坐着一人,正对着匾额的方向,但隔着纱帐看不清楚面目。方冀暗忖:“这人便是朱元璋了。”

果然,他床边三个大臣坐在矮凳上,其中一人道:“陛下龙体最重要,有些事是否待陛下完全康复了再禀奏。”

方冀极目望去,灯光下可辨出中间的一位最靠近龙床,是个身着黄色锦袍的青年,方冀想到进宫时那杨姓侍卫的话,暗忖:“这便是皇太孙朱允炆了。”他身后两个年龄稍长的文官,毕恭毕敬地坐在小凳上。稍远两步,立着一个太监,看上去有些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