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红孩乞儿(第5/11页)

郑芫倒抽一口气,暗忖道:“这小叫花当真把咱们的谈话全听去了,这一身轻功倒也了得,我且再盘他一下。”便道:“天慈老方丈我四年前在泉州就见过的,慈祥和蔼的紧,谁说我不乐意的……”她还未说完,就被朱泛打断:“芫儿你莫忘了,是你娘说你不乐意的,那还有错吗?你想跟那洁庵大和尚去泉州,洁庵和尚有多厉害俺不清楚,可俺却知道这天慈老和尚厉害得紧啊,他肯传你两手少林神功的话,你这锺灵女侠就大不一样了。”

芫儿愈听愈吃惊,这小叫花似乎什么事都知道,他出现在此时此地,难道有什么特别用意?她心中想着,双眼便睁得大大地瞪着朱泛。嘻皮笑脸的朱泛被她瞪得竟然有点发窘,忙道:“你不信么?我这一路偷偷跟着天慈和尚从泉州到南京,我瞧见过他少林神功的厉害,你那洁庵师父也未必能胜过他哩……”他见芫儿仍然瞪着他看,不禁有些慌,赶忙接着道:“不过……不过这和尚武功虽高,人却有些犯傻。”

芫儿听他说天慈法师犯傻,忍不住笑起来,叱道:“天慈法师原是泉州开元寺的住持,怎会犯傻,你胡说……八道。”

那朱泛见芫儿笑了,便也口齿流利起来,说道:“一到南京城外,我就听说在抓刺客,城里风声鹤唳,我只好一溜烟跳上一条粪船,躲在一大堆空粪桶的舱下,那船夫摇橹摇到城门边就大叫:‘收粪的老李来了,放行呀!’守城的捏着鼻子就放我们进城了。这船直奔城内秦淮河,我跳上岸,七转八转就跑到你这来了……”

芫儿掩鼻叫道:“你坐粪船来,难怪有股臭味。”朱泛道:“傻瓜,进城的粪桶全是洗过的空桶,出城的粪船才千万不要搭乘,船上装满了……”芫儿道:“好了,不要再讲了!你先前说天慈法师怎样?”

朱泛道:“天慈法师明知城里在抓生脸孔,他却不肯随我上粪船,硬要从聚宝门进城,几个军士和锦衣卫拦着他要逮捕,他老人家掏出一张什么度牒和那些军士争辩,到现在恐怕还没有脱身,你说是不是犯傻?”

芫儿道:“人家是得道高僧,岂能像你一样藏身粪桶堆里?也不怕臭!”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

朱泛努力忍住嘻笑,正色道:“错了,错了,芫儿没有听过屎尿堆中修成正身的故事?”芫儿道:“你胡说,那有这种事……”

她话才说了一半,只听一声佛号发自屋外:“阿弥陀佛,济颠活佛酒肉穿肠过,道在屎中求,屎中得道有何不可?”只见一个老和尚笑咪咪地站在石榴树边,正是天慈法师。朱泛喜道:“不错,不错,大师说的一点不错,阿弥陀佛。”

天慈法师忽然出现,也是不带一点声息,他笑容可掬地道:“你这小叫花子一路从泉州偷偷跟着老衲,到了城门口却借屎尿遁去,你以为老衲不知你的底细?”他说着又对芫儿道:“郑芫,你长高了。”

郑芫连忙上前拜倒,轻声道:“大师快请进屋吃茶。”她又对朱泛道:“朱泛,你有屎臭,不许进来。”朱泛嘻嘻笑道:“叫花子那作兴登堂入室?”说着便金刀大马地靠着屋墙坐下。

天慈正要进去说话,朱泛却问道:“老和尚,您后来如何脱身的?”天慈停步,摇了摇头道:“唉,那几个军士也忒嚣张了,只怕还得站一会儿才能动哩。”朱泛拍手道:“少林的点穴手法,没有三个时辰那能解得了?哈哈,那几个不能动弹的呆人怎生看守城门?老和尚您真行呵。”

天慈进屋,郑家娘子赶紧出来拜见。天慈合十道:“泉州开元寺一别匆匆四年,可喜芫儿已经从一个小娃儿长成大姑娘了。女施主开了这间酒店,听洁庵师弟说京城驰名哩。”

郑娘子在卢村遭难之夜躲在枯井中,就是天慈救她出来,将她带到泉州,并在井壁上留字引方冀带芫儿到开元寺,母女才得团圆。她盈盈拜倒道:“大师是我母女救命恩人,数年不见,可喜大师健朗如昔,菩萨保佑!”天慈大袖一挥,一股柔和之力已将郑娘子抬起。

天慈对奉茶的芫儿道:“芫儿呀,你师父现在泉州住持,要筹备隆重的佛礼,花一整年的时间为天下亡魂超渡,期间皇帝和大臣都会前往致祭,全寺都忙着,实在不适合你去练功,这才要你留在灵谷寺。”

郑芫对天慈不敢使性子,低首道:“是,芫儿晓得。”天慈法师续道:“听你师父夸你功夫大有进境,待我先去灵谷寺住定,你过两天便来寺里,咱们俩再来切磋一下,瞧瞧我老和尚还能教给你些什么。”郑芫听得不好意思,忙道:“是师父过奖,芫儿的功力还差着呢。”

天慈又问了一些郑芫练功的细节,他是少林高手,问的全是关键要处,心中对郑芫的功力已大致有数。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女孩在短短几年中,竟然将洁庵一身少林神功学了个七八成,其中有一两门是罗汉堂的独门绝技,没有深厚的内力底子根本无法修练。想到这里,真恨不得立刻拉着芫儿上灵谷寺去,仔细考核一下这孩子到底有多厉害。他暗中忖道:“洁庵口口声声说这娃儿是百年奇葩,看来确有些道理。嗯,他罗汉堂的神功,加上我藏经阁的几门秘技,说不定能在少林寺外造就一位不世出的少林高手,那可就妙了。”

武学高手的造就,苦练固然重要,资质及悟性尤其是关键,而且天才可遇不可求,是以武林前辈遇见了资质奇佳的后生便如见至宝,恨不得马上能收归门下好好调教,其殷切之情实不亚于后辈求访名师。

正谈间,天慈法师忽道:“有人来了,老衲要先走一步。”说着便拿起桌上的掮袋,一提身已到了屋外。芫儿跟了出来,咦了一声,坐在墙角的朱泛已不知去向。天慈道声:“我在灵谷寺等你。”就沿小路向北走去,这时南边桃叶渡方向有两个文士正缓缓走过来。

郑芫迎上前去,向左边一位招呼道:“郑公子,多日不见。”那人正是郑洽。只见他穿着一袭绦色的长衫,头上戴一顶便帽,见郑芫迎来,便介绍身边的文士道:“郑芫快来见过,这是咱翰林院新来的方先生。”

郑芫看那文士时,见他年约四十,长的一张长方脸,眉毛及颔下须色极黑,双目炯炯有神,面色有些严肃。郑芫不敢造次,恭身行了一礼道:“芫儿见过方先生。”那方先生道:“不要多礼,正要随郑老弟到贵馆用饭。”

郑洽正色道:“这位方先生名满天下,芫儿,你可知他是谁?”芫儿又看了那人一眼,低声道:“莫非是人称‘正学先生’的方孝孺先生?”那方先生大为吃惊,想不到秦淮河畔酒肆中的一位姑娘,居然识得自己的名字,不禁奇道:“小姑娘如何识得敝人?”芫儿恭声道:“素听我师父说,方先生文章学问天下无双,方才见郑进士问得极是郑重,想必是正学先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