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红孩乞儿(第7/11页)
方孝孺听了这番挑明了的话,反倒是没有谦辞,他双目炯然,望着郑洽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有些置之度外的淡然,也有些舍我其谁的凛然。
方孝孺直直看着郑洽,总是不言,郑洽亦然。足足过了数弹指,反而是方孝孺伸箸劝菜:“趁热吃鱼啊。”
章逸从锦衣卫衙门走向自己座落在常府街及里仁街口的住所,经过这一夜一日的折腾,确实有些累了,但他此刻仍不能憩息。
他走到寓所前的巷口,抬头看看天色,已经过了酉时,城里经过一日的盘查抓人,此时大街小巷都静悄悄的少有行人。他一转过巷口,忽然听到一阵嘻笑之声,定目一看,原来是巷口那棵大胡桃树下聚着几个小叫花子,正在看其中一个变戏法,连变了两次都失败,便遭大伙儿嘲笑。章逸莞然,快步走向自己的住所。
他进屋上楼,第一件事便是将怀中藏着的面具掏出,想了一想,还是藏回床下暗层的檀木箱中,然后简单洗梳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那锦衣卫官服是寒香替他浆洗熨烫的,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拔英武,看上去一天的疲累似乎都不见了。
他带了些银两匆匆下楼出门,晚上要参加金寄容左副都使召开的会议,会后他要请几个得力的属下吃个宵夜。
就在章逸离家后不久,一个年轻女子搀着一个老人,缓缓走到章逸的住所门前,那女子四面看了一下,就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两人进屋去了。那老人进屋后便了无龙锺之态,飞快地上楼,唤那女子道:“寒香,咱们动作要快。”寒香趴到章逸床下,过了一会把那只紫檀木箱子拉出,打了开来,将箱中面具拿出。那老人一把将面具抢过,手中火摺子一亮,点燃烛火,只听见寒香一声惊呼:“爹,面具变了!”老人叱道:“什么变了?”
寒香指着那面具,惊骇地道:“原来那面具是章……章指挥自己的脸,怎么变成一个……一个老头儿的脸了?”寒香的义父喝道:“你快看,是不是还有一个面具?”
寒香拿支蜡烛,把箱子、暗层、床下查了个遍,爬出来道:“没有,就只这个面具,怎么会这样呢?”寒香的义父坐下来想了好一会,依然不得要领,便唤寒香将一切复原,把那面具藏在怀中,道:“寒香,咱们快走。”寒香道:“爹,您将面具带走,章指挥便知是我拿的,我的身分就露了。”
寒香的义父冷冷地道:“你还舍不得这身分么?当年蒋瓛叫咱父女俩乔扮房东,暗中监视这章逸,你好好一个姑娘跑来做他的老妈子。现在蒋头儿也死了,章逸被你发现了这事物,还有什么身分露不露的问题,我瞧章逸死定了。”
寒香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道:“可是藏了面具也不是什么大罪呀……”老人厉声道:“昨夜皇城来了刺客,金头儿下令,任何可疑的事物一律要报,隐瞒便是死罪,你……”他一眼瞥见女儿满脸不舍的表情,不禁大怒:“你……难道和姓章的小子已经……有一腿?”寒香脸上一红,极力否认道:“爹爹,你想到那里去了,讲得那么难听。”老人道:“你再仔细把屋里各处打点复原,爹先离开。”说完便匆匆下楼而去。
寒香知他急着要去锦衣卫告密,心中气苦,低声道:“你不是说章逸死定了吗?还管什么打点复原不复原。”她看到床边高背椅上章逸换下的衣物丢成一团,习惯地便想伸手去整理,忽然想到今夜之后此情此景不再,义父去告发此事,不论罪大罪小,自己今后是不能再回此屋了。想到这几年来自己心甘情愿地伺候他,这个英俊温柔的浪子……不禁痴了。
寒香的义父一走出章逸家门,那巷口胡桃树下的几个小叫花忽然停止嘻笑,为首的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破衣服,低声对其他几个道:“盯住这房子,我要去瞧瞧这老家伙在搞什么鬼。”说罢站起身来,正是那朱泛。
寒香的义父缓缓走到巷口,一副步履蹒跚的模样,只见一个少年叫花子站在路当中,向自己躬身道:“老爷行行好,施舍小人一顿饭。”寒香的义父心中有事,那肯与他罗唆,低喝道:“要饭的,让路!”一侧身就要从朱泛身边绕过。
朱泛笑嘻嘻地伸手扯住老者的衣袖,道:“今日城里到处在抓人,害得俺一个铜钱、一碗饭也讨不到,老爷你就赏两个吧。”寒香的义父怒道:“小叫花滚开!”双臂略一施力,已经挣脱朱泛的脏手,朱泛身不由己地倒退好几步。朱泛望着老人的背影骂道:“不给便不给,干么要打人?你以为你有钱就神气了,你欺侮穷人,多行不义,世上事最难料,到头来说不定饿死的不是小爷,而是你……他妈的……”
他还待念下去,那树下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花子过来阻止道:“好了,朱泛你有完没有,咱们每次讨不到钱、要不到饭,骂的词儿都一模一样,俺都听得烦死了。下次丐帮再开大会,俺定要建议请个有学问的老叫花子,给咱们多创几套骂词儿,众弟兄学会了灵活运用,也显得咱丐帮有人才、有创意。”
朱泛踱回大胡桃树下,对那几个叫花子道:“咱们来瞧瞧这老儿身上的事物。”原来方才一照面,朱泛妙手空空,就将老头洗空。只见他缓缓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一包菸丝,还有一个面具,便对那年长花子道:“这些银子你们兄弟拿去花了,菸丝俺带去孝敬俺那位贼祖宗,这面具么……”
他仔细一看那面具,不禁吃了一惊,喃喃道:“这面具怎么看上去倒有八分像那明教的军师方冀?怪了,怪了!”
京师闹了三天,全城所有能关人的地方都关满了“嫌犯”,老百姓叫苦不堪,锦衣卫却还在抓人。负责审人犯的大小官员都从太平门外的刑部调进城来,把“嫌犯”带来一看,全是一般百姓,那里像是刺客从犯?但每个人都是锦衣卫抓来的“嫌犯”,又不敢就放人结案,大小官员也被搞得苦不堪言。
中军都督徐辉祖找来刑部尚书和锦衣卫金副使商量,要求锦衣卫停止继续浮滥抓人,应改为暗中查访,已抓的百姓具保放回。这样算一算,除了两百多名来历不明的游民仍关禁不放,其他两千多人都可具结具保返家。
这个责任非同小可,金寄容心想,动员那么多部下抓来的人就这样全部放掉,如何向下属交代?这面子如何挂得住?因此坚决反对,冷冷地对徐辉祖道:“这回刺客逼近内宫,大家都有责任,天幸皇上无恙,也没有追究咱们。刺客主犯被鲁烈击毙,皇上责我们严查从犯,就是要把这滔天大案搞个水落石出,咱们大伙儿才能将功折罪。照徐都督这么办,若是放纵了从犯,责任谁来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