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洞里神仙(第5/15页)

两兄弟同为京师都督,南京城的兵马全在二人手中,两督府的衙门相毗邻,中军府的南门便对着左军府的北门,何事要跑到魏国公的密室来商量?

徐辉祖刚过不惑之龄,一身青袍软甲,显得风姿英爽,望之可感到他威武中有潇洒的气质。他啜一口热茶,对幼弟道:“这茶是福建武夷山的茗茶,确是香沁心肺,你倒试试看。”徐增寿一闻便知是御赐的大红袍乌龙茶,啜了一口,一面赞好,一面心中不乐,暗忖:“这个新皇帝朱允炆是个小气鬼,干么贡品珍茶只赏给中军都督一人?若是实在进贡的量太少,便都不要赏赐也罢,何必落个厚此薄彼?”

这徐增寿是徐达第四个儿子,长得眉目甚美,唇红齿白,虽然看上去略显柔弱,其实也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据说他马上弓箭的功夫犹在徐辉祖之上,年纪未满三十却已官拜左都督,说话行事有时显出稚气。

徐辉祖低叹了一声,道:“皇上重用的黄子澄及齐泰都主张要削藩,这事非同小可。四弟,你怎么想?”徐增寿哼了一声,道:“皇上才登上宝位,屁股都还没有坐热,这几个蠢才便怂恿皇帝做这等傻事,我只有四个字:‘自坏长城’,愚不可及啊!”徐辉祖道:“你看是长城,朝廷看那几位王爷拥兵自重,可是威胁啊。”徐增寿道:“可太祖先帝的眼中,诸王之军也是他倚为长城的镇北之师,何以到了当今圣上眼中就必去之而后快?”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四弟,你不明白,这不是去之而后快,乃是去之而后安心啊。这事我看难以转圜……”徐增寿打断道:“大哥,你参赞中枢,难道就不能进言,阻止这胡闹的削藩?”徐辉祖又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虽看重我兄弟,不过视为武将耳。大策略,文的听黄子澄,武的听齐泰呀。”徐增寿一掌拍在桌上,骂道:“他妈的齐泰懂什么?他也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干么要听他的?咱们去找茹瑺。”徐辉祖见这老弟的毛躁脾气不改,便正色道:“齐泰是太祖为当今皇上钦点的重臣,明年改新元后,茹瑺就要下台,齐泰就要晋升兵部尚书了。”

徐增寿气道:“咱们兄弟俩联名上书,请求皇上不要削藩,以免动摇国本。”徐辉祖不答,只是盯着手中的一杯茶,沉思不语。

徐增寿等了片刻便不耐烦了,催促道:“大哥,你说我这计较可好?”徐辉祖望了望徐增寿一眼,忽然问道:“四弟,诸位封藩王爷中,你猜皇上最顾忌的是谁?”徐增寿心中一震,嗫嚅地答道:“你是说燕王朱棣?”

徐辉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这里面的难处,你还没看出来?”徐增寿并不愚蠢,自然一点即透,喃喃道:“大哥怕咱们联名出面,乃是因为燕王妃是咱们的姐妹。”徐辉祖道:“燕王如因削藩与朝廷作对,在庙堂而言,他是叛臣;在咱家而言,他是咱的妹夫、你的姐夫,这便是难处。”徐增寿叫道:“对皇上而言,还是他四叔哩!他能不顾么?”徐辉祖道:“玄武门兵变时,李世民杀死的是叛臣还是兄弟?皇室相残又不是自明朝起?自古以来,为了大位,什么亲情皆可置之不顾。可咱们姓徐的不是王室,却也要卷入这场冷血风暴,这便是难处。”

徐增寿呆了半晌,想不出有什么好计策,只喃喃地道:“大哥,你定要想办法阻止削藩,否则……否则我拚着辞掉这都督,也要保得大姐的安全。”徐辉祖素知这幼弟从小便十分依赖大姐,两人年龄差了一大截,大姐待他如母,照顾保护这个幼弟无微不至。他见徐增寿气苦,便以略带安慰的口吻道:“朝廷就算决定要削藩,准备工作里外加在一起也是明年的事了,看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能有什么办法改变皇上的心意。燕王……诸王那边的动作也要配合才行,最好双方能各退一步,缓和形势及气氛。咱们再多找几位老臣出来说话,或许还有可为也不一定。”

徐增寿道:“不错,长兴侯耿炳文待我如父兄,我明日就去请他出来讲几句话……”他见徐辉祖苦笑摇头,便停下问道:“不成么?”徐辉祖道:“昨日还有人向皇上推荐耿炳文出来整军经武,做好准备工作,以为削藩的武力后盾哩。”徐增寿为之结舌,过了半晌才问道:“耿帅已六十五岁,他们必然还推荐了其他将领?”徐辉祖点头道:“不错,他们还推荐了李景隆。”

听到此,徐增寿沉默下来,他也开始觉得朝廷削藩的计画恐怕已难回头,而削藩一启动,首当其冲的燕王必不甘束手就范,徐家兄妹姐弟三人注定将卷入选边站的生死难题。

锺山南麓的灵谷寺总是隐在长青的树海中,那些姿态优美的松树林很神奇地把红墙黄瓦的俗艳转化为典雅,斜阳下的树影绰约多姿,与耀眼的飞檐雕柱交驳呈现光影与色彩之美。一个老僧和一个少女立在草坪上欣赏夕照,那老和尚喟然叹道:“不可一日无此松也。”

那少女把手中长剑插入剑鞘,方才她练完了达摩剑法中最精深的三式,自从少林寺与天竺高手一战之后,她不但得到了宝贵的实战经验,更亲身经历及目睹了各家绝学,从中获益良多。那长髯花白的天慈和尚道:“芫儿,你的达摩三式大有进步,最难领悟之处已经体会到,剩下来的就是淬炼精髓,融入你自己的意念,渐渐做到心剑合一的境界。”

郑芫道:“那日在少林寺中,无忧大师施出达摩三式,全场为之震惊。师父,您觉得如何?”天慈禅师道:“无忧大师的达摩三式已臻炉火纯青之境,那是他累积数十年少林神功凝聚于剑尖的三式,你所看到的已不只是达摩剑法中的三招,不然仅仅三招剑式,就算再厉害,怎可能表现出无忧大师博大精深的恢弘气势?”

郑芫道:“这么说,芫儿就算练成了心剑合一,仍然不可能达到无忧大师那种博大精深的境界……”天慈点首道:“不错,便以我本人为例,虽然有缘修得少林神功,但毕竟不是毕生浸淫于少林的佛学武学,我的心剑合一所表现的境界,便与无忧大师的气势不同了。这就是少林武学的神秘之处,其真正精髓是‘剑者,心也’。”

他见郑芫低头深思,便微微笑道:“芫儿假以时日练到心剑合一,自然便有芫儿的博大精深呢。”芫儿道:“师父的话,芫儿还要再想想。”她对天慈施了一礼,便走回寺内自己的房间。

郑芫回到房内,默然在床边坐下,心情十分紊乱,一会儿想到娘与章逸的事,暗忖:“看起来章逸对娘是真心的,娘也像是愈来愈喜欢这浪子,若是……若是章逸真的娶了娘,我可不叫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