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新锦衣卫(第7/15页)

众臣称诺。这时后堂闪出一名年迈太监,双手捧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跪禀道:“太医说皇上喉咙有些火气,睡前用一碗燕窝汤,最是有效。”

郑洽见这老太监年约六旬,手脚步履仍然十分便捷,想来应是太祖洪武帝留下的宫中老人。建文果然命他将燕窝汤放在案上,道:“江太监,你给众卿也各进一碗燕窝汤吧。”那老太监叩首道:“皇上这碗燕窝汤乃是皇后亲手熬的,今日就此一碗。四位大人各进一碗冰糖莲子汤,有现成的,皇上说可好?”建文挥挥手道:“好罢,要快。”

建文望着那老太监退出议政厅,略带笑容地对众卿道:“自朕登基以来,宫中一切皆去奢从简,人员亦是如此,太监宫女人数减半。这江太监是太祖贴身的老人家了,朕幼时便唤他江公公,还抱过朕在宫院里玩耍呢。每次见他下跪行礼,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黄子澄赞叹道:“皇上仁慈好心,但朝廷礼仪亦不可废。说到皇上仁心,臣犹记得皇上为太孙之时,曾向太祖跪请修订《大明律》,求了数次,太祖终于恩准。于是皇上彻夜不眠,命臣等翻阅群书,遍考《礼经》及历朝刑法,删改了《大明律》中过于严峻的刑法七十三条之多,天下莫不赞颂皇太孙的仁德。”

建文笑道:“那一回呀,子澄你还有暴昭他们都两整天一整夜未休息,一口气将条文修定好,每一条都附上为何须修改之条陈及实际之案例。就怕做得慢了,太祖又改变心意。”

黄子澄道:“皇上说起暴昭,今日臣见到刑部他的摺子,陈报天下在囚的犯人,自皇上登基减刑大赦以来,截至去年底,只有洪武往年十之三矣。这是何等的仁政!‘建文’两字,行将成为‘仁治’的典范。”

正说到这里,江太监端着四碗冰糖莲子汤进来,四人谢恩后,建文才端起自己那碗燕窝汤,和臣子一同享用。郑洽吃了一口莲子汤,只觉清香沁鼻,甜在口里,感怀在心里,暗道:“皇上勤政聪敏,他所信任之臣子的建言,对他的决策似有甚大的影响。我郑洽何德何能,初入仕途,便得到皇上的信任。这分恩典只有剖肝沥胆,尽献所学,力助皇上成为一位仁政爱民的明君。”

齐泰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大家吃完了点心,他才发言奏道:“皇上方才指示加派良将率军屯驻开平一事,臣仔细思之,在北方军务中,临清、山海关皆有老将屯守,而这开平一镇,需要一位智勇双全且有实战经验的将军,方能压住阵脚。臣举一人,姓宋名忠,现为锦衣卫指挥,可担任此职。”

建文问道:“此人是何来历?”齐泰道:“此人洪武二十八年前后便做了锦衣卫副指挥,曾有一次,有一百户人家被冤枉入罪,全被他上司处了死刑,宋忠查明这些人无罪,便仗义施救。上司找御史弹劾他,太祖知其忠义,便将他调离锦衣卫,派到凤阳去当个带兵官。去年他随将军杨文征讨西南夷有功,又复了锦衣卫指挥之职。臣以为,若派此人率军三万屯兵开平,堪当大任。如陛下同意,明日臣便奏章呈报。”

建文一面听,一面点了点头,待齐泰说完,便道:“听齐卿说来,朕有些印象了,朕还记得太祖当年曾斥那御史滥权。那御史好像姓刘吧?”齐泰道:“正是,皇上好记性。”建文道:“既是如此,便准奏,明日兵部办章呈来。”

郑洽随众卿辞出,他回思方才听到的那番对话,心中暗暗吃惊,忖道:“向来只知太祖治国严峻,对下属尤其严厉寡恩。但从这宋忠的案子看来,太祖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要求不得滥杀无辜,却止不住御史坚持弹劾宋忠。事后还怕锦衣卫的上司报复宋忠,需将他调离南京才能保命。看来洪武末年的朝廷里,锦衣卫和言官的势力已经到了连太祖都无力全面控制的地步,这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想到这里,他想起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建文委以改革锦衣卫的重责大任,不禁好端端地打了一个寒噤。

“待我去找章逸一谈,最好现在就能找到他。”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京师过年总比其他地方来得长,虽然年已过完,十里秦淮到夫子庙一带的灯火仍然比平日更加辉煌,天空不时升起五彩缤纷的焰火,引得全城人仰首惊艳,呼叫之声不绝。郑洽朝那边走去,暗忖:“这时辰说不定到郑家好酒就能寻着这浪子。”

果然“郑家好酒”仍未打烊,门口挂着四个灯笼,灯上各画了一只白兔,是用铁线描的手法浓墨单勾的。线条细而有力,寥寥数笔就把四只姿态各异的兔儿活泼地勾在灯上,只有兔眼上点了红色,在烛光透照之下,如同活的玉兔一般。郑洽走到灯笼下细看,分明出自名家之手,不禁啧啧称奇。

坐在柜台边的郑大娘一眼就瞧见了郑洽,便迎了出来,招呼道:“郑学士这么晚了还来喝酒?一个人吗?”郑洽问道:“这灯笼上四只兔儿,出自何人的手笔?高手啊!”郑娘子喜孜孜地道:“是乌衣巷的马青山马相公给咱画的,这些灯儿是咱自家糊的,好看不?”

郑洽道:“好看极了。马相公?原来是大画家马琬的公子的手笔,怪不得令人惊艳。不错,马琬就住在秦淮河畔,真是家学渊源,名不虚传。郑大娘好大的面子,我瞧这秦淮河两岸所有店家门上挂的,要数你这四盏灯笼最为名贵。”

郑娘子喜道:“那马相公常来咱店里点两个小菜,喝几两黄酒,临走总是拿只漆黑的葫芦,沽上一斤半的老酒带回家孝敬老人家。过年前他来店里时,见我正在裁绵纸糊灯笼,他一时兴起便道:‘娘子若不怕我涂坏了你的灯笼,便让我帮你画上几笔。’我大喜之下拿出笔墨,正要问他这些记帐用的笔能不能合用,马相公提笔挥几下,便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儿。画完四只兔儿后,便问我要换支笔,弄些朱砂来。店里新笔倒有一支,可那里去找朱砂?马相公说用印的印泥也使得,便用大红印泥点了四只玉兔的眼。您说神不神?”

郑洽道:“过完了年,你这四盏灯笼可要收藏好了。这种即兴之笔可遇不可求,你再用八人大轿将马青山抬来,用上好的纸笔墨泥,他也未必能再画得出这几笔呢。”

这时章逸穿着便服,从店内出来拱手道:“郑学士快请进来喝两杯,俺请了刚加入咱们的两位好汉在此用饭……”

郑洽走进酒店,店中客人都已吃完离去,只剩下章逸等三人一桌在添酒加菜,那于安江是锦衣卫的旧人,沙九龄才从龙腾镖局转来锦衣卫,大家见了郑洽连忙起身招呼。郑洽挥手道:“快快请坐,莫要因我一来便拘束了。大家今后都是同僚,千万不可客气生分,来……我先敬各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