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青天审案(第9/15页)

暴昭暗道:“这白景泰行事很是老辣,口齿又十分尖锐,要他自己伏罪只怕不易。我且先引他入彀,等他咬死了再施杀手鐧。”于是大声道:“白景泰,你要证据,便让你看看证据。来人呀,将本案物证带上堂!”

四个衙役抬了两大箱事物上堂,司务官当着主审验了箱上封条,大声喊道:“封条无误!”暴昭道:“拆封看证物。”衙役将箱中各种事物搬出,呈放在地,有二、三十大件瓷器,件件精美无比,其中有一对天青色的荷叶洗,瓷色温润如玉石,一亮相便显得华贵不可方物。另有四幅对联,两幅是米芾的行书,一幅是欧阳询的楷书,还有一幅是朱熹的楷书。

暴昭和方孝孺两人都是书法行家,看了这八联书法放在地上,彷如洒了一地墨宝,美不胜收。暴昭喝道:“白景泰,你若为官清廉,那有银钱买得这许多珍贵文物?就那一对北宋汝窑天青釉的荷叶洗便价值数千金,凭你为官的俸银,要坐拥这些宝物是绝无可能。你从何处得到这些,快快招来!”

白景泰不慌不忙地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对汝窑天青瓷乃是先父在河南为官时,以一幅家藏的夏圭人物画真迹,跟洛阳收藏商交换得来,在白家已有五、六十年了,那里是在下假公济私,掠夺而得?至于这些字画虽是珍品,但市价高低差别极大,碰到好机会,有人急着脱手,便能出平价而购得高价宝物。这全看监赏的眼光和时机,这方面暴大人若不常涉足市场,可能就比较不熟。这些字画,每一幅我何时以何价购得都有纪录,如果大人要查,可以着人到舍下书房中取得。”

这白景泰侃侃而谈,讲得也十分在理,几句话便把锦衣卫抄走的这些证物交代得合情合理,也无从进一步追究。连陪审的方孝孺及旁听的郑洽都暗道:“这白景泰是个厉害角色。”

暴昭问坐在左下角的师爷道:“还有其他证物么?快一并呈上来,一一查问来路。”两个衙役从堂外又抬入一批从白府搜得的值钱事物,无非是些金银珠宝,比较特别的是一口三尺长、二尺宽、一尺半高的紫红色木箱,还有一幅用银线织成的绫裱长画,画作是黄公望的“春江垂钓图”,画轴泛出莹润微光,竟是整根上好的墨玉制成。

白景泰一一交代那些金银珠宝的来历,虽然以一个刑部侍郎的薪俸而言是多了一些,但也还不至于到难以置信的地步;最后问到了那口雕工精致的紫檀木箱,还有那幅裱褙豪华的长画。暴昭指着那口空木箱道:“这木箱的木质厚重如石,纹理的紫天繁星,看上去极是高贵。方学士,您学博识广,可识得是何种名木?”方孝孺仔细看了那木箱,赞叹道:“此木看起来像是上好的紫檀,但那紫色上的金黄亮点却不是浮在木面,竟像是点点发自紫木内心。小弟从未见过这等名贵的木材,惭愧,惭愧。”

暴昭转向座下右首案后的郑洽,问道:“郑学士,你识得这奇木么?”郑洽道:“回大人的话,在下也不识如此华丽的木料是何名目,便是那两匹骏马的雕工,也是出于名家之手呢。”郑洽见暴昭不断点头,便继续道:“那日随皇上到内宫为皇后讲了一回佛经,曾见到内宫门有两根紫檀木柱,便是这等木,不过还不及此木箱的色泽。依在下猜测,此木应非中土所产。”

那白景泰终于忍不住了,向主审官拱了拱手,道:“禀尚书大人,在下这木箱乃是天竺产的小叶金星紫檀木所制。这天竺紫檀长一分须得数十年,这木箱之木乃是千年以上的木料,是以看上去华丽无与伦比……”说到这里,似乎警觉不该讲太多,便戛然而止。

暴昭点头道:“还是白景泰腹笥甚广,你这宝箱由何而来?”白景泰不慌不忙地回道:“回大人,这口木箱却不是舍下之物,乃是别人存放在舍下的。”暴昭追问道:“何人存放在白府?”白景泰道:“一个天竺僧人寄放在舍下的,这僧人乃是先父在河南为官时结识的方外之交,在下幼时曾跟他习过一些瑜伽之术。十年前,此僧返回天竺去了,临行前把这只宝箱寄放舍下。由于其木料及制作都极珍贵,雕工也精美,在下极是小心珍藏,以备异日完璧奉还。”

这番回答显然出人意料,一切关键人物不是已亡故,就是远在天竺,简直就问不下去。暴昭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紫檀木箱中原来装的是什么?”白景泰道:“原来装的是要带回天竺的经书,因为箱子太重,便带走了经卷,留下了空箱。”

暴昭又想了想,问道:“这幅黄公望的长画又是得自何方?”白景泰从容不迫地答道:“回尚书大人,这画是在下花五百两银子向一个落第举人买下的。”暴昭问道:“落第举人姓甚名谁?”白景泰应道:“十年了,不复记忆。”

暴昭以目光向方孝孺相询,方孝孺摇了摇头,暴昭便问文书师爷:“都记下了?”师爷道:“都记下了。”暴昭举起惊堂木一记拍下,喝道:“退堂,人犯收押,明日再审。”

白景泰被关在刑部一间单独的牢房中,房内床、桌、椅俱全,四壁没有窗户,全赖四角的烛火和油灯照亮,朦胧中略可辨物。由于人犯是本部的侍郎,牢头及司役都很客气,要茶有茶,要水有水,晚饭除两盘蔬菜、一碗白饭外,白府还送来两碟腊味及一壶好酒,也特许他享用。

白府的老家人送菜来时,白景泰暗中塞了一条汗巾给他,老家人一瞥巾上写满了字,连忙塞入怀中夹带出去。他牵马到了僻静之地,掏出汗巾来,只看了第一行字,便又收好,上马向城内快驰而去。进了城门,沿太平门大街笔直向南,从皇城西侧接到通济门大街,左转上西长安街,再右转停在锦衣卫衙门前。

老家人向守卫的军士亮了亮刑部的腰牌,言明求见副都指挥使鲁烈或金寄容,刑部白侍郎有要件亲陈。军士要他系马等着,便进去通报。老家人见另一名军士有点面熟,便搭讪道:“军爷,咱们见过?”那军士道:“怎么没见过?当年白侍郎还在锦衣卫干北镇抚使时,常来给白爷送信送件的不就是你?”老家人笑道:“军爷好记性,好多年前的事了。”心中暗自庆幸,老爷出事的事儿显然还没传开,不然这些军士势利得紧,必定百般刁难自己,要见鲁烈和金寄容谈何容易。

不一会,先前那军士出来招招手道:“跟俺进来。”便引着老家人进入衙门。那军士道:“是鲁大人见你。”

白府的老家人见了鲁烈纳头便拜,待那军士走出房门,便从怀中掏出那条汗巾,双手呈上,一面含泪道:“老爷无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全仗鲁大人搭救。”鲁烈看完了汗巾上的文字,便对老家人道:“你先回去,出去时小心些,不要让人瞧见。你老爷的事,俺来想办法。”老家人叩了头,千谢万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