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王道之剑(第5/15页)
这一路来,所随诸臣各自寻地隐居,到了广西,最后一位也隐入民间,只剩下朱泛和沙九龄两人两骑犹在大山大河之间奔驰。这一组人马已散入民间,但“建文皇帝”率随臣逃亡到西南的消息,已经密报到朱棣的耳中,一些以讹传讹的说法也在京师传开来。方冀设计的目的已经达到。
朱泛和沙九龄继续往西走,两人经过了侗族、傜族的山寨,终于进入地无三里平的贵州。沙九龄不说什么,只是不停西行,朱泛知道他要回云南点苍山去调查他师父的死因。算算时间,离腊月会稽山之约尚早,如果不耽搁太久,应该还有一点时间跑一趟云南。于是朱泛也不说什么,跟着沙九龄埋头往西行。
郑芫听朱泛愈说声音愈小,但口气却愈来愈紧张,忍不住问道:“往西行便往西行,干么讲得口气那么吓人?”朱泛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便恢复正常口吻道:“那一天咱们走到一条湍急的河边,河水呈赤红色,在夕阳照射之下显得十分怪异。沙九龄说这条河叫做‘赤水河’,在云南、贵州、四川的边境上绕来绕去,只要渡过河去便到云南了。但那河水湍急,颜色又古怪,马儿踟蹰不敢渡河,沙老兄便说这京师的马养尊处优,走不得急流湍滩,要多绕几里路到下游过河,哈哈……”
朱泛说到这里忽然笑出声来,而且一时止不住。郑芫奇道:“朱泛,你怎地发癫了吗?”朱泛终于止住笑声,道:“跟老沙这一绕,咱们绕到了一座小镇。那小镇叫茅台,那里出的白酒真香翻了天,俺在茅台镇喝了五天的酒,这一生也没有喝得那么痛快,便央求老沙不要走了,就在茅台住到腊月,直接回去赴会稽山之约。”
郑芫道:“沙九龄就同意你了?”朱泛叹口气道:“他若听了俺的话就好了,咱俩在茅台镇喝个痛快,他也不会丢了性命……第二天老沙便说:‘朱泛,你要留在这里喝好酒也成,俺一个人去云南。’芫儿,这不是拿重话来挤我吗?俺怎能不顾江湖义气,让他一个人去点苍?于是俺带了满满一葫芦好酒,便陪他去云南了。”
两人到了点苍山区,沙九龄的话就越发少了,他双眼露出坚定的目光,虽然也有些近乡情怯,但那股坚定的意志克服了一切。
点苍十九峰由北向南,每两峰之间皆有峡谷及河流,大小河流一十八条蜿蜒流过这些峡谷。沙九龄对此地的地势十分熟悉,朱泛跟着他在峡谷及山岭之间穿进穿出,天黑之前,他们到了一个白族山寨。
朱泛第一次进入白族这种少数民族的聚落,碰到的人无论服饰语言皆十分特别,不过由于和汉人商贸的需要,大部分人也都通晓汉语。沙九龄对这个山寨似乎相当熟悉,他熟门熟户地走到寨西,在河边一栋单独的房屋外停了下来。
朱泛正要问他缘故,只见他面色郑重,从怀中掏出一根短笛吹了起来,一开始是古朴的南诏古调,一段曲终后忽然转为完全不同的西域之音,轻巧活泼。朱泛不知沙九龄这个看来粗里粗气的回回吹得这么好的短笛,不禁吃了一惊,但更吃惊的是吹了一会儿,河边那间屋里竟然传出了相同曲调的笛声,和着沙九龄的笛子,合奏得十分美妙。
终于合奏完了,那间屋子大门开处,一个白族女子轻盈地闪了出来,轻声叫道:“九郎,你终于回来了?”沙九龄颤声答道:“白蓉,你还住在这!”两人见了面,白蓉一把抱住沙九龄道:“九郎,你走后我每日盼你回来,但到后来,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这位客官……”朱泛连忙拱手道:“在下朱泛,是沙老哥的朋友,一道从北方来。”白蓉便请两人入屋。
朱泛看这情形,白蓉显然是老沙的老相好,在这偌大的木屋独居,屋内布置简单,但窗明几净。她奉上苦茶,然后道:“父母过世之后,我又开始期盼九郎你回来一趟,那怕一天也好,想不到今天终于盼到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我要告诉你,你师父的死因!”
此话一出,不但沙九龄为之震惊,朱泛也大感兴趣。沙九龄道:“俺师父怎么死的?”白蓉道:“九郎,你还记得在点苍学武时,每天早上干什么活?”沙九龄道:“挑水。”白蓉道:“挑完水就怎样?”沙九龄道:“明矾净水。”白蓉道:“不错,你师父就死在长年喝这水……”
沙九龄皱眉道:“不对啊,咱们全都喝同样的水,怎么没出事?”白蓉叹了一口气道:“单喝这明矾净过的水没事,但如果长年喝这水,又长年吃一种果子,便有事了!”
沙九龄奇道:“什么果子?”白蓉道:“一种野生的暹罗青果。”沙九龄不解,白蓉续道:“十年前,有位暹罗女医到点苍山来为人治病,人长得很是妖艳。后来她嫁给点苍弟子丘全,出了一个坏主意帮助丘全控制掌门人,便是每天调制一碗野生的暹罗青果果汁给你师父饮用。那果汁用上好的蜂蜜调制得十分可口,极为你师父所喜爱,但吃了一年多以后便开始骨软,精神错乱,最后时发癫痫,便完全为丘全所控制了。没有人知道这慢性毒药竟是因为每日喝明矾净过的水,加上野生暹罗青果的汁。这秘密直到你师父过世后许久,才在偶然间为我得知。
“前不久有位天竺来的女尼阿凡到我这借宿,说是有重要事物要送交点苍派掌门人亲收。我这里房子大,又只我一人独住,便欢迎她住下。这女尼来自天竺,却通汉语,她说来路上见此地人的饮用水都用大量明矾去污,又见山前有一棵野生暹罗青果树正在结果子,便好心告诫我,千万不可一面喝明矾水,一面吃暹罗青果,吃多了会成软子。我说没听说过,那女尼阿凡道:‘这是暹罗巫师用来毒害仇人的方子,千万要小心。’我初听不以为意,心想那青果虽有清香味,但奇酸无比,我是不会去吃的。女尼走了以后,我忽然想起丘全曾将山前四棵青果树移了三棵上山去的事,心想:‘原来如此!就是那个暹罗女医在作怪,原来点苍掌门是这样死的!’”
沙九龄和朱泛听了这一段故事,都觉得匪夷所思。尤其是朱泛,他想到在黄河边遇到一个取水的人,说到用明矾净水,郑芫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没想到真的被她料中。他忍不住问道:“白娘子,你说的那果子长什么样?”白蓉道:“深绿色的,跟柑果差不多大,外皮光一些。”
沙九龄咬牙切齿地道:“这丘全包藏祸心,处心积虑用毒药控制了师父,当上了掌门人。俺定要上山去为师父报仇,清理我点苍门户。”白蓉道:“九郎如要报仇,需得先揭发丘全和那暹罗女医的阴谋。我猜那天竺来的女尼仍待在山上,我和九郎一道去,天竺女尼可以为证。”朱泛道:“那可要问得巧一点,让天竺女尼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说出明矾加青果有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