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患难情深(第11/15页)

这一下兔起鹘落,意外迭起,连郑芫本人都傻了眼,洁庵和应文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郑芫惊魂甫定,向后退了三步,洁庵已经到了她身边。郑芫指着镜明和尚道:“你……你……”却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镜明和尚合十微笑道:“诸位莫要惊疑,我镜明和尚奉道衍师父之命,来此暗中保护应文大师父。”

郑芫心细如发,一听到“应文大师父”这五个字从镜明和尚口中讲出,立刻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们……道衍法师……都知道了?”

镜明和尚道:“道衍师父知之早矣,只是从来不讲。镜明此行奉师父指示,定要设法保得建文安全。”他见洁庵和郑芫颇有疑虑,便轻描淡写地道:“魏国公徐辉祖病危了,你们这条重要的线索就要断了。”郑芫再无疑虑,便挑明了问道:“原来道衍法师一直在暗助咱们?”

镜明和尚道:“这事说来话长,贫僧原是天尊设法留在道衍师父身边之人,名为受雇保卫道衍的武僧,其实负有探听燕王消息之责。后来我发觉师父早已知道我的底细,却仍然对我信任有加,又在佛学上不断给我启示,我将天竺佛教一些精微艰深的疑难处说给他听,他一一解说启发,我因此心法大进,许多想法因而改变。建文四年,燕王打到南京,两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其一,师父力劝朱棣不可杀方孝孺,要为中土留下读书种子。朱棣不但不听,反而诛杀其十族。师父眼见自己苦心孤诣、策划协助的燕王,在功成之后竟成为一个残酷嗜杀的暴君,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悔恨,他在佛前发誓从此不再过问政治,潜心于佛学及医药之道。其二,是我镜明拜了道衍为师,从他的贴身护卫变为他老人家的入室弟子。”

镜明歇了一口气,继续道:“师父近年每每为靖难之役死于战火的无辜性命忏悔己过,但是看到朱棣在一阵杀戮血腥之后,渐渐展现治国之雄才大略,师父也希望能为朱棣过去的滥杀无辜积些功德,稍减其所造血孽,其中最重要的功德便是保建文之命,不能让朱棣犯下篡位再加弑君的罪行。他老人家告诉我,此行最重要的责任,便是伺机协助洁庵及天慈两位大师,护着建文帝保命逃生。镜明一直暗中计画如何进行,不料事情发展大出意料,此时杨冰和鲁烈都已毙命,咱们要想个说法,让应文大师父从此可以安定下来,一劳永逸。”

洁庵对这镜明和尚的说法仍持有一点怀疑,便道:“镜明师兄说得好,但要编个什么样的说法,才能让南京停止追杀?”镜明道:“老实说,要南京停止追杀建文是不可能的,咱们只能想法子诓他们到别处去追寻,让大师父可以安全隐居于此,这还可以试试。”

郑芫道:“愿闻其详。”镜明道:“我这就带着鲁烈和杨冰的尸体回南京覆命,说建文根本不在这一带,咱们完全寻错了方向。鲁烈碰上了死对头方冀,结果死于方冀的钢弩之下,而杨冰在回程中,就说在京师附近吧,碰上了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席高僧无嗔禅师,无嗔便用少林大力神功处决了叛徒悟明。”

郑芫听了,觉得这番说法确实丝丝入扣,尤其有两具尸体为证,鲁烈身上的致命钢矢,杨冰心脉遭大力神功震碎,确实不容置疑。洁庵老于世故,觉得这说法虽然听来有理,也有尸首证据,但毕竟太多巧合,不够说服力,便摇头道:“这说法虽好,只怕难以让朱棣相信,他这人一向又精明又多疑……”

一直没有开口的应文大师父这时忽然道:“朱棣会相信的,镜明说得对。”洁庵大奇问道:“大师父何以有如此把握?”应文道:“镜明这番话要由道衍法师出面对朱棣说,朱棣便会相信了。”

镜明赞叹道:“大师父一言说到要害。朱棣追寻建文的事,在他来说只能暗中做,却不能公开说,因为朱棣公开的说法是建文已于五年前在皇城中死于那场大火,而且以帝礼葬了他,怎能让人知道他还在寻找建文?是以有关此事,他也只能让少数几个人知晓……”

洁庵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再问道:“那些人知晓?”镜明道:“我不全知,但我师父乃是朱棣在这件事里最能信任之人,若由师父对他说,他不信师父,还能信谁?”

应文大师父点首道:“朱棣一生多疑,身边绝少真正信得过的人,道衍是他唯一的朋友。镜明说得好:朱棣不信道衍师父,还能信谁?”

听应文如此说,洁庵始觉放心,便合十对镜明道:“道衍和镜明两位法师,一念佛心起,此间乖戾之气便消。若得两位回报让朱棣不再疑心此地,大师父得以安享几年山水之乐,以帝胄之尊转而精进佛法修为,以彰我佛广大慈悲,乃是一椿天大善事。天下佛门弟子,识与不识,尽皆顶礼感恩。”

镜明和尚还礼道:“洁庵过奖了,镜明只是体会恩师的心意,定要保得建文安全,做该做之事而已。但愿佛祖保佑,我带着这两人的尸体回京,诸事顺利。不过……”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洁庵心中一紧,忙问道:“不过什么?”镜明道:“贫僧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洁庵法师……”洁庵道:“何事?”

镜明道:“那年我随道衍师父初登灵谷寺,曾与洁庵法师交手一招,当时贫僧施出天竺武功,被你一招就识破,还撂下一句:‘老夫二十多年前就识得了。’此事贫僧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可否请洁庵法师指点迷津?”洁庵哈哈大笑道:“三十年前,有个天竺僧独闯少林寺,寺中有个挂单和尚动手打败了天竺僧。镜明,你还记得此事?”镜明呵了一声,道:“怎么不记得,那个挂单的青年和尚法号正映……”洁庵合十道:“贫僧本名正映,号洁庵,那年灵谷寺得罪老兄了。”镜明和尚道:“原来如此。”

镜明和尚带着两具简陋的棺木,雇了一辆骡车,上路回京师覆命去了。洁庵等人重新妥善安葬了天慈法师,应文在新坟前念了三日安魂的经文,此刻和郑芫一齐坐在洁庵方丈的禅房中商量大事。

小沙弥奉了武夷山的好茶,茗香满室,郑芫啜口茶道:“万料不到燕王的心腹道衍法师竟然反过来保护大师父。”

洁庵叹道:“佛说,只要一点善意起,就能回头是岸啊。道衍精通佛法,腹中的佛经和历来佛门大师论经讲道的嘉言例证无人能及,只是一个热衷天下的念头霸占了他的灵台,这才成为燕王朱棣兴兵夺位的推手。如今此念一退,他立地便是一个高僧,望他从此以绝高智慧弘扬我佛旨意,度化各方罪孽,又以他与朱棣的关系、僧录司首席善世的地位,造福天下佛门,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