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七章 变局(第2/5页)

可笑的是,自从锡晓岩带着她们之后,叛军中的将士反而对这个「怪手将军」多了几分尊敬。桂香当然也听到士兵之间拿他们六人来消遣的传闻和笑话。有的说法就她这个妓女听到都会脸红。

可是锡晓岩从来对这些笑话毫不在乎。

桂香到现在都不敢对锡晓岩完全信任——

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男人。桂香察觉到四个姐妹都对锡晓岩流露出欣赏的眼神。她连忙在暗中吿诫她们。

「不要相信他。这家伙可能只是个天阉,又或者喜欢男色。世上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一个也没有。你们要是被他宠坏了,将来回到外面一定会吃苦头。记着我说的话。」

桂香虽然是这么坚信,但事实却是她们跟锡晓岩之间一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每夜锡晓岩只是静静一个人睡在角落那张床上。床边搁着两柄长刀:一柄是他随身的藤柄刀,另一柄是宽得有点像块板、柄首绑着一绺红色人发的怪刀。他每夜睡前都要抚摸一下第二柄。

然后到了昨天,锡晓岩就跟她们说:他快要带着占领九江的军队与到来的大军会合,再去进攻别处,已经不可能再带着她们,所以他将会在清晨亲自护送她们离开九江城。

「去远一点的地方。」他当时说:「再找方法送你们去别处。总之不要再接近战场。」

桂香听到时,极力压抑着心头的兴奋。

——还没有得到自由之前,不要开心得太早。

此刻她凝视着那张空床。虽然锡晓岩平日也很晚才从军营回来睡,但桂香此刻格外心急想看见他,让她知道一切如常。

黑暗中瞪着眼睛,这样的时刻十分难熬。桂香感觉时刻流动得特别慢。

突然之间,房门大力被撞开。

桂香和四个姐妹被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从门外透进的灯光可辨,站在门口的是她们熟悉的那个身影,但姿态却完全不同往日,而像一头失控的猛兽,浑身都在颤抖,散发着一股令她们害怕的激烈气息。

锡晓岩跌跌撞撞进内,直走向桂香的床。

五个女人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惊得哑住了。

桂香看着那充满着雄性能量的壮躯,不断向自己接近,感觉就像一股猛烈浪涛在往自己跟前卷过来,无可逃避。

——最后一夜,你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桂香已有接受施暴的准备。她只希望姐妹们没事,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

但锡晓岩只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那重重坐下的力量摇动了整张大床,几乎令坐着的桂香倒下。他连腰上的佩刀都没解下,背着桂香而坐,全身仍然激动地颤震。

桂香示意姐妹将房门关上,并且点燃桌上的油灯。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锡晓岩的脸如此涨红。他就像忽然害了什么病,身体的血脉似在沸腾。

这时她们才看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封信。

桂香看着他凝视虚空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孩子,

然而他拥有远非孩子的身躯。那情绪一旦爆发,将会伤害身边的人或自己。

就像出于本能一样,桂香上前抱着锡晓岩。

在那温软的女体拥抱下,锡晓岩的颤抖缓和了,呼吸也再没那么急促。桂香抱着他灼热的身体,心里生起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不……这是假的……不要……

终于锡晓岩的颤抖停止了。他的脸放松开来。看着他们拥抱的四个女孩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我不知道……」锡晓岩举起手里已经皱成一把的信,递向桂香。「我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放在我的营账里,我一进去就看见放在案上....J

桂香把信接过来。她再看看锡晓岩的脸,确定他真的想让她看,这才双手把信展开。

桂香识字不算多,幸而此信写得极简约直白,她大致看得明白。写信的人是在向锡晓岩相劝,说自己也曾「从贼」多年,深受其害,所累积种下的罪孽,「此身难赎」;假如锡晓岩仍然记得彼此一场相交,请他脱离叛军,七天之后在庐山西边山脚下七杨村外大树相见。

到了末尾,桂香看见署名只有一个字:

「花」。

「写这信的就是……」桂香问:「……那个女人?」

其他四个女孩都不明白「那个女人」是指谁,却看见锡晓岩点了点头。锡晓岩突然收到这封信,心里的感受复杂无比:日夜思念的女人突然传来音信,令他极是惊喜,被她知道自己正身在叛军阵营,甚至与巫纪洪成了同伙,又教他深感羞愧。

可是最令他矛盾的还是信里最后那段。

霍瑶花正在向他招手。

——可要是在大战前夕离开,那等于再次背叛武当,再次背叛掌门姚莲舟。

桂香从旁看着锡晓岩。她并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正纠缠着些什么,只是直接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有没有想到:在你要离开九江城之前,在你要送我们走的前夕,刚好来得及收这封信,是老天给你的提示?」

听见桂香的说话,锡晓岩抬起头来。他看看她,然后从她手上取回霍瑶花那封信,再次仔细读着。

信上的字迹有点潦草,显出写的人当时的心情。

锡晓岩回想过去的一切。他忆起自己在武当山上学到的种种。还有武当派的理念与理想。「天下无敌」。不屈从于任何人。不服从于世界的法则。

锡晓岩又回忆自己一个人离开武当的那天。那时候他没有多想,只是依随自己本性而行。之后流落江湖,以「鬼刀陈」之名震慑群豪;然后与霍瑶花结识,浪荡天涯……他从前不愿意想,但如今坦诚面对自己,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段时光。

他感激武当给予自己的一切。但这无法改变他的真正本性:他本该是匹奔跑在原野上的狼。

锡晓岩把信细心折好藏进了衣襟,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拿起属于霍瑶花的大锯刀。

他回头瞧着桂香。在油灯的微弱光芒照映下,他眼睛里的矛盾与痛苦已然消失。

◇◇◇◇

所乘坐的战船还未抵达湖口,姚莲舟就收到锡晓岩撇下军队私自离开的消息。

最初听到时姚莲舟完全不相信。锡晓岩的勇毅与忠诚,姚莲舟极是清楚,有信心他绝不会临阵脱逃。可是当他随同宁王的主力船队抵达了鄱阳湖北口后,闵廿四率领驻守九江的水军到来会合,并带着锡晓岩遗下的帅印旗牌到来交还给宁王,姚莲舟见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跟随着姚莲舟的叶辰渊,也罕有地露出震惊的表情,并不禁回想起三十一年之前,在物移教「大欢喜洞」发现的那个生命力极顽强的手抱孩儿。锡晓岩毕生都在武当山上长大,从前众多弟子里,没有几个身体内流着比锡晓岩更浓的武当血。然而在这复兴武当的重要关头,他竟然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