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四章 王师(第2/4页)
童静听了只是默默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她知道练飞虹说的是事实,而并非对她欠缺信心。
练飞虹与两名线眼借着黑夜的掩护,再次在南昌城迷宫般的街巷间潜行。大战将近,加上冯十七的城外伏兵败退而回,南昌守军比之前还更紧张,宵禁的哨所又增加了,练飞虹三人走得极为小心,每到一个路口都要仔细前后观察才敢通过。
因此他们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时间,才到达那家已打烊的老酒铺。
一个线眼掏出前两天才到手的钥匙,打开酒铺后门的锁头,轻轻解下铁链。三人从门间窜了进去。
线眼们早已打点好一切,原来睡在酒铺的伙计都被安排到别处去,内里空无一人。三人在铺后的厨房分散坐下来,只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练飞虹盘膝坐在灶上,那柄西域弯刀平放在腿上。
他就只带了这柄弯刀、长索飞挝及几柄小飞刀,作最起码的自保。今天的事情,不是多带几样兵器就能确保平安。
三人没有交谈,只是在厨房默默等待着。
良久,练飞虹的耳朵微微耸动。他听闻外头的后院处传来甚轻的脚步声。两名线眼比他稍迟才听见这动静——他们虽然受过严格的侦察训练,耳力还是稍不如崆峒前掌门。
那脚步声很慢,而且走走停停,似乎也是不放心,一边进来一边在查看环境。
那人终于进来。就跟练飞虹三人一样,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还用黑纱蒙面。虽然两手空空,但练飞虹从姿势就看出,他腰间及靴筒里都藏了暗器。
这人虽然半掩着面目,但看得出颇是年轻,身材高壮,行动姿态很敏捷。他看见三人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向练飞虹互相点了点头,就静静找个位置坐下来。练飞虹三人亦没有跟他攀谈。
不久之后又有另一人到来这酒铺。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同样地聚集在厨房里等待着。每一次有人进来,练飞虹就向两个线眼以目光相询。线眼会察看一下来者的相貌,然后向飞虹先生点头,示意确是他们找来的人。
这些人都有共通点:年纪不大,而且体形健壮。
他们都来自南昌城内不同地区的豪族,全部都与宁王朱宸濠结有深仇。宁王府在南昌作恶多年,为了扩展护卫军势力和收买朝廷重臣,常用强权侵吞民产,又驱使护卫扮成野贼水盗,大肆劫掠来往商旅,杀人结仇无数,许多受害的家族都因此灭绝或被迫逃亡,只有少数较具实力的豪族得以幸免,仍留在南昌忍辱偷生。
孙燧就任江西巡抚时就知道这情况,在他建立了情报的线网后,即已命南昌的线眼去搜集这些豪族的情报,并在暗中保持连系,以备必要之时可用于牵制宁王府。
而现在正是那个时候。虽然具此远见的孙大人已然不在。
直至第七名壮士到来,这次秘密会面的人也都齐集了。虽说只有七人,但他们各自代表族中壮丁,总共可动员接近二百人。
练飞虹仍然保持盘坐的姿势,扫视这与会的七人。那灯火甚昏暗,却也因此他更能清楚看出这七族壮士眼睛里透现的意志。
七人也毫不回避地迎接练飞虹的目光。那十四只眼睛所显示的神色,虽然对练飞虹有些保留——信任这回事毕竟是双向的——但练飞虹所见都心思清澄,并未怀有异志。
不过久历江湖的飞虹先生知道,人心叵测,永远不能太过相信初识之人,也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欲望。
这简单的深夜会面,其实极之危险。虽然南昌的线眼早已对七族跟宁王府的深仇再三查证,但非到要紧关头,你不会知道他们是否十足可信。只要这七人里任何一人,甚至七族内有谁贪图宁王府给予的权位财帛,又或者恐惧退缩,则所有人都可能陷入险境。
但为了胜利,练飞虹不得不赌这一把。
直到现在还没有宁王府的护卫大举到来围捕,那么至少目前看来仍安全;而这七人能够穿越宁王府的宵禁到达这里,亦向练飞虹证明他们有一定能耐。
练飞虹拿起弯刀,从灶上跳了下来。
「感激大家依约而来。」练飞虹说:「看来我也不必多说甚么。大家也都了解彼此目的。而各位今夜愿意冒险来这里,已经证明彼此信任。」
他拍拍自己胸口,又说:「剩下来只有一件事请各位答应:直至打倒宁王府之前,大家在南昌城内一切行动,全由老夫指派。也就是说你们所有族人,都得由我驱使。」
那七壮士互相看着。他们既是南昌的豪族世家,过去当然都有恩怨嫌隙,现在只因一个更大的共同仇敌才走在一起,要他们服从其中任何一族,心里总会有些不快,反而一同接受一个陌生人指挥还比较容易些。
这七人虽然年轻,但因为家族受到宁王府逼迫,害死了不少有力的长辈,人丁凋零,他们在族中已是掌权人。七人只考虑了一会,就陆续向练飞虹点头。
「很好。」练飞虹满意地说。「你们也许都已知道,王大人的军队已近。决战在即,请大家都尽快着族人准备,随时收到我号令就要出动。」
两个线眼分别向七名壮士各透露地点,正是分批收藏着宁王军兵器盔甲的隐密房屋。那些军器当然都是练飞虹和童静连日来伏杀守军取得的。
「你们找机会就把那些兵甲取回去备用。」练飞虹说着,又从腰间取下个油布包,打开来是一叠纸,上面密密写满了文字。
「而这个……」练飞虹将那叠文告交给线眼,着他们分派给七人。「……就是大家对宁王府的第一击。」
次日早晨,王守仁并没有留在战云密布的南昌城外,只交托给伍文定指挥备战,自己则带同了荆裂、另外三名义军将领及十数个卫士,骑马到了赣江畔。
那是义军水师的集结之处。十余骑到了岸边一个修造战船的埠头后下了马,在负责统率水师的漳州通判李一宁带引下,一起登上一座木搭的高台。那高台伸延出江岸较深水处,是为了替战船加筑塔台而设的。
众人站在高台上,俯瞰集合在江水上的大小舟船,成百上千地延绵向江河两头,一时也看不见尽处。
王守仁看着江岸两旁,无数义军工匠正忙于修整舟船及加建设备,极是忙碌。
这支水师里一半的船只,都是王守仁从赣南征用得来,只是民间用船,之前在吉安出兵时负责运送兵员、粮食及军器,如今则一一改装为战船和快艇,加上各种防护的板甲及炮架。
至于另一半,才是义军水战的主力,乃是王守仁从福建请调来的海沧战兵及舟船。其中三千余名是漳州水战军,可说是地方精锐,另外又从上杭等县征召来五千多人,全都熟悉水性及有船战经验。